盛以航看着报告，详尽得令他惊讶。
他完全想不出来他们是怎么有时间做这么详细的一次体检的。除了眼睛还有点发炎，他原来对猫毛狗毛、各种粉尘都有些过敏。他自己都不知道。连他是自然怀孕后，受精卵在蜂箱内发育成婴儿的事都被检测出来了。
盛以航往下看，好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关的人的情报一样。全身念力扫描的部分，扫描图中念力含量高于50%的部分都被用高纯度的白色标出，非常明显。能看到从胸椎中段开始，一直到脊椎的末端，包括心脏、肝等关键脏器以及手臂和腿部的骨头和肌肉上，都有大量的念力混入，担起了失去部分的功能。可以想象，如果把这些念力全部抽走，他可以当场去世了。
对念力做成分鉴定是很难的事情。在盛以航看来，念力的本质像食物，没吃到肚子里的时候就是单独存在的，吃到肚子里了就会成为人体的一部分。总之，在没有控制的情况下，他现在的情况就类似于吃撑了要吐，于是方呇给他下了个专门针对念力的【封】制式，类似于强行捂着他的嘴不给吐，等他自己慢慢消化掉这些念力。只是这个过程中，他自己的念力、山之主的念力、方呇的念力会在他身体里不断转化制衡，他不会好受。
29.7%。盛以航轻轻抚过那个数字。
报告中有提，过往人类所有已知案例中，念力在人体内占比最高不超过1%。他直接就是30倍，难怪被认定为人形观神。
是有点离谱。他发自内心有点赞同这个结论。
【您已退出会议。】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已经开完了，兴许是盛以航刚来时的发言过于猖狂，直到结束也没人再敢骚扰他。盛以航看向面前这个帐篷，会议的增强现实效果已经消失，留下帐篷里一张只能坐六人的桌子。方呇在他对面，秦在天跟方呇隔了个座位。
他伸了个懒腰。方呇走到他旁边，拉起他戴着手环的那只手，切进心跳监测的界面，确认过去几天的记录。
盛以航等了半天，方呇都没放手的迹象，他只好道：“看完了吗？”
方呇这才松开他的手，身子一斜，一手撑在了桌子上，俯视着他，露出一个不知是讪笑还是愠怒的表情。
“赏脸一起吃个饭么？”他低着头，表情藏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温——云——流？”
盛以航料到了对方肯定会跟他对质，但没想到刚刚那句“我不问你”的有效期甚至不到一个小时，他现在就杀过来了。
盛以航神色不变。方呇接着道：“那天我一直想不懂。你从来没见过何在望，可你第一次见他时，却好像并不意外。”
盛以航知道他说的是他从医院逃跑后，刚回去的那一晚。只是他没想到，事情都过去三周了，这人还念念不忘。
方呇道：“虽然之前也有猜过是你，不过……”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像是自言自语，但双眼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盛以航，浅色的眸子在透进来的阳光中如刀光闪烁，看得盛以航浑身发毛。
盛以航如芒在背，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有话就说，没事我先走了。”
“噢，谁说你可以走了。”
方呇一手砰地拍在了盛以航一边。方呇的身高优势在盛以航与桌子间形成了一个极具压迫感的逼仄空间，盛以航下意识想后退，脚却把一旁的椅子勾倒了，发出了啪的巨响。他身上披的衣服也掉到了地上，凉气在他手臂上抚出一片鸡皮疙瘩。
方呇微笑道：“跑什么？那天在云端上倒是溜得很快，可惜啊，现在是云下呢。”
一旁的秦在天终于忍不住了，绝望道：“这是我能听的吗？这是我能掺和的吗？不会扣工资吧？要不商量一下我先走，你俩慢慢聊？”
显然方呇不想理她，盛以航没法分心理她。他脑子都转得快要烧起来了。
“你要追究什么，可以。但我要说明的是，跟山之主做交易不是我的本意，”盛以航开始睁眼说瞎话，原则是能拖一天是一天，“那之后我失去了很多记忆。你要追究的那个‘我’，不在我的身体里。”
盛以航毫不畏惧地回看着他。方呇愣了一下，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他好像有些失望。盛以航想。知道自己的亲人变成了怪物，谁都会失望吧。
在方呇反应过来前，盛以航挡开对方拦着自己的手臂，道：“没什么事的话，麻烦让一让，谢谢。”
方呇拉住他的手，“有个东西要你看一下。”
盛以航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直说。方呇抬头给了呆坐在一旁的秦在天一个眼神。秦在天道：“老板，你眼睛不舒服吗？”
“我看你这个月工资不太舒服。把早上我带过来的那个笔记本拿出来。”
秦在天委屈巴巴地看向盛以航，脸上写满了“你看他”，然后从帐篷的的角落里拿出了一个袋封的笔记本。她戴上手套把它拿了出来。
笔记本的一部分似乎被奇怪的液体浸湿过，又黑又皱，但其余的都被保存得很好，甚至还专门用生物塑料塑封过，以防纸张太脆在翻动时被破坏。
方呇捡起地上的衣服，一开始是搭在椅背上，后来又披到盛以航身上。盛以航隔着桌子看了看笔记本，越看越觉得眼熟。方呇勾勾手指，笔记本凌空飞了过来，被白光轻轻地托着，漂浮在他们面前。
“这是什么？”盛以航问。
“不记得了吗？之前我送到南沼去的笔记本，你还给摔地上了。”
“……”他想起来了，“在哪发现的？”
“白恒山山谷的一个破山洞里，去到的时候只看到里面全是白色的菌丝，地上有个摊开的笔记本，旁边还有件破衣服。之前秦在天跟我说酒吧地下储物室的指示物掉了，我根据之前某人——”方呇看了一眼盛以航，“告诉我的方法确认了一下方位，找到了这个。”
“那笔记本是谁的？”盛以航不做评价，又问。
方呇耸肩，“不清楚。污染太严重，纸张湿了水、都粘在一起了，基本无法解读。我原本是想等杨晓西回来之后借她的【对话】用一下来做解读的。”
盛以航瞥了他一眼，意思是：那你让我看什么？
方呇又笑，“她倒是回来了，但是因为在太空里停留太久，现在在永安做复健。你又走不了，我只好勉为其难亲自上阵了。”
盛以航不解。按理来说大部分人的天赋制式只会有一种，除非是像他那样，天赋制式能够兼容其他的制式。虽说他不知道方呇的制式是什么，但总不会是跟杨晓西的一模一样吧？
“知道这是什么吗？”
方呇伸出右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帐篷里朦着午后的金光，他拇指上的白玻璃种翡翠扳指粼粼，满室像落在水下，碎光一摇一扭。扳指不用细看也有朦胧的荧光，白色的结晶勾丝，走势蜿蜒窈窕，秀丽异常，让人移不开眼。
他就差把扳指直接怼盛以航脸上了。但盛以航偏不想如他意，只道：“手。”
方呇假装没听见，“没错，这是白冰玉，是一种很特殊的翡翠，配上何在望的制式【交织】可以用某种方法刻入特定的制式。这里面是【对话】。”
秦在天靠在桌子上，侧对着他们，在一旁补充道：“虽说如此，肯定是无法做到制式拥有者本人那种精细的控制度的了。我本身没有制式，但是我可以用别人的。我手上的这些戒指就分别刻着不同的制式，有好一些是之前你留下的。”
方呇也指了一下左耳上的海蓝宝石耳坠，“顺便一提，这个是【交织】。”
“宝石也可以吗？”盛以航好奇，抬头看着那颗耳坠。
方呇道：“在发现白冰玉矿脉之前尝试过很多不同材料，大部分的高品质宝石都可以，其实人造玻璃的效果也挺好。这个是早期尝试时结果不错留下的，不过时间一久制式也有些变形了。”
“秦店手上的宝石是真的还是玻璃？”
“当然是真的。”秦在天道。
盛以航咋舌，有种被人上赶着炫富的错觉。方呇更是又补了一刀，“宝石嘛，多的是，打着玩呗。”
“……”
现在是几几年？他又死了吗？宝石什么时候降价到这个地步了？盛以航暗自翻了个白眼，指了一下笔记本。
“那劳驾您解读一下。”
方呇邀请他们二人加入一个临时的增强现实空间，抬手创建了一本新的笔记本。这个笔记本是真的显示为笔记本，而不是像平时那样一个普通的平面电子文档。泛着些许绿光的笔记本浮在原本的笔记本旁，看样子方呇是打算一页页对应着解读出来。
虚拟笔记本被同时共享给盛以航和秦在天，两个人可以同步看到上面的变化。秦在天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晓西的【对话】真是神奇，死物活物都能对话解读，简直就是bug。”
方呇敛了表情，手上的白冰玉扳指也亮了起来。书页在他的手掌下方一页页翻动起来，同时虚拟的笔记本上也开始显现内容。
笔记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冒险家。前面好几页的内容都是在记录一些地形以及白恒山谷内的遗迹里找到的东西，其余的有一些零碎的日记，有些有日期，大部分都没有。白恒山附近的遗址都有非常多残余的古代病原体，之前盛以航去的时候都会叫自己队伍里的人万分小心。这个人反反复复进出，多半最后也是因此而亡的。
盛以航粗略扫过去，挑了一些重要的内容看，其间的一些日常记录就没有仔细阅读。
【
……
有人说附近有个旧村落，可能可以找到一些关于以前的人遗留的一些物品，不知能不能充当线索。
……
1.13
这次进山发现了奇怪的生物。不知道为什么林子里鹿的头上长了白色的角，我们射杀了一只，发现那个角居然质感像某种蘑菇，吃着味道还不错。这也是受气候变化的影响吗？
……
】
中间隔了两页地图和笔记，盛以航认出来是那附近的一个小镇，但不算特别危险。
【
……
队伍里有两人肚子疼，紧急打道回府了。看来不能乱吃东西。
……
没想到观神念力什么的都是真实存在的。不知当年的白雾会不会也是观神的一种？
……
钱不太多了。
……
突然发现我们队伍里的都是普通人，问了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念力这东西。就靠我们，能找到当年白雾事件的真相吗？
……
罗闵说非亲眼所见，她是不会信这些东西的。
我感觉她已经没那么在意她那同样在白雾里失踪的弟弟了。
】
盛以航一把抓过重量和体积也被模拟出来的虚拟笔记本。
什么？谁？
盛以航心中浮现了最不希望是真实的猜想。
方呇瞥了他一眼，加快了解读的速度。
盛以航继续往下看。
【
我还应该坚持吗？当年把晓西交给庆行兄弟，已经很愧为人父。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晓西在哪呢？过得还好吗？杨菀若在天有灵，肯定会对我很生气吧。
唉。
】
这次连方呇也停下了【对话】。秦在天看向方呇，方呇看着盛以航，良久，盛以航才僵硬地转过头看着他们，声音有些许发抖。
“是……是杨伯伯的笔记本。”他浑身颤抖起来，脸色惨白，眉里是连方呇也没见过的无助，“我……我好像见过他在这本本子上写东西。”
秦在天和方呇飞快对视一眼。马上，二人便同时收到了来自对方的信息。
秦在天：「我出去一下」
方呇：「我等会叫你」
秦在天安静地离开了，盛以航完全没有察觉。方呇抚上盛以航的手臂，轻声问道：“当时到底发生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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