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以航看到秦在天时，是有点懵的。秦在天不好意思地举起手，跟他打了个招呼。她没有地方住，盛以航就让她睡床，自己在地上打了地铺。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手臂上起了一片红疹，估计是晚上有虫子爬到身上去了。
今天要做系统体检。具体反正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些，之前的体检报告就够他看的了，这次更多是看看有没有好转。做完检查，盛以航走出帐篷等结果，正巧，对面帐篷的门帘被拉开，探出了一颗毛绒绒的脑袋。是柏灵星和菲南。
柏灵星正在系衣服扣子，看来也是刚做完检查。菲南先看到了盛以航，柏灵星也看见了。
盛以航道：“你们身体还好吗？”
“盛以航！”柏灵星冲他笑了起来，“你怎么样！我们都挺好的，其实我们本来已经回山城了，听许可说你醒了，刚好贾医生也在这边，就回来看看。”
“没有念力残余？”
柏灵星愣了一下，没想到盛以航连这个也知道。菲南先开口了，“原本是有的，不过现在已经代谢掉了。你怎么知道的？”
盛以航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柏灵星身后的帘子被撩起，贾诤从里面探了个头出来。
“呀，小兄弟是你啊。”
贾诤的黑眼圈重得跟被人对着眼睛打了两拳似的。他用意志撑起自己的眼皮，耷拉着眼看向盛以航。
“来来来，有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呢。”
说真的，你要不要回去睡会儿，你别死在这了。盛以航心说?。
盛以航跟柏灵星和菲南点头示意，走进了贾诤所在的帐篷隔间。
隔间很小，也不太隔音。盛以航一进去就看到了方呇。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秦在天站在旁边，对着空中的投屏指指点点。
盛以航顿住脚步，有些尴尬。但身后的帘子已经放下，他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在这时，方呇抬眼看了他一眼。
盛以航呼吸也顿住了，整个人像没上润滑油的老掉牙机器一样锈在了原地。然而方呇只看了他一眼，停也不停，转去看贾诤。盛以航身上的肌肉松了下来，心里却暗暗拧紧了。好像方呇看见了他，还不如没看见。
贾诤收到眼神，蹬了一下地，滑轮圆凳在不太平整的地面上咯噔咯噔滑到了投屏面前。
“小兄弟，你知道自己的制式的特性吧？”
盛以航点点头。
【容器】可能算得上是最平平无奇又最特别的制式了。按理来说，他只能储存大量的念力，但容器本身是对储存过的东西有记忆的。牛奶瓶里会有残余的牛奶，酒精挥发后酒瓶里也会有酒味。他的身体可以记住所有向他传输过念力的人或物所使用的制式，并且为己所用。但缺点也有：制式会变形。好在足够熟练的话，不会变形到影响使用。
“好。”贾诤点头，开始给他鼓掌，“好消息，你变成下一个山谷里的观神……哎呀！”
方呇照他背上拍了一下。贾诤痛呼一声，道：
“方先生，我说的是事实啊。山谷四周开始弥漫奇怪的疫病，就是人身上长白毛毛菇那个，我看念力特征是跟山谷里翻出来的白球儿是一致的，跟小兄弟身上的也是一致的。你打我也改变不了这件事啊。”
方呇笑眯眯道：“谁打你了，你背上贴了磁铁，我的手一下子就被吸过去了。”
贾诤斜了方呇一眼，不敢怒也不敢言。盛以航低头想了想，他没想到残余的念力居然还有能力演变成疫病。他道：“抱歉，是我疏忽了，我会解决的。”
“你想怎么解决？全部吸收掉吗？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情况。”方呇在一旁抱着臂看他。
盛以航被呛住了。秦在天见盛以航低着头不说话，以为他不高兴，连忙拉开小声道：“你现在就剩一张血皮了，要不是老板一直给你维持着封印，我们就只能在埋了你和干掉你之间选一个了。你现在要慢慢养，再动念力，人就要爆了。”
虽然盛以航也能感觉到身体的虚弱，但显然周围人的反应比他的感受更直观。他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回自己的帐篷。
秦在天见盛以航不说话，以为他还在犹豫，又道：“之前你昏迷了两周，离开这块地方又浑身出血，心跳都停了，把大家都吓死了。动念力真的不行，应该还是有别的方法的，我们再想想。”
其实贾诤他们一直能听到两人的悄悄话，贾诤顺势解释道：“那真的是推动学界发展的一次抢救了。哦不过你身体恢复得很好，再过两周可能就差不多了，你想试着吸收的话可以等两周看看。哎！方先生你踢我凳子干嘛！”
疫病的发展是很快的，现在已经过了两三周了，再过两周，怕是问题会变得很棘手。盛以航终于勉强看向方呇，“试试白冰玉？”
方呇摇头，“最好的一块拿走了。短时间内找不到这么好的玉了。差的会裂开。”
盛以航有些不满，还有什么比眼下大家的安全更重要的吗？他问道：“拿去做什么了？”
方呇的表情有些微妙，似乎听到了什么滑稽的发言。他瞥了眼秦在天，后者马上解释道：“拿去容纳另一部分观神了，大概容纳了四分之一。剩下四分之三在你体内。”
盛以航哑然，很轻地啧了一下舌。方呇笑了。
盛以航不看他，继续琢磨起那观神残躯。剩下的其实是很少一部分了，然而就是这极少的一部分，也足以对云下的普通人造成巨大的伤害。至于解决办法，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这疫病必定有一个实体源头，只要掐灭了源头，那些奇怪的蕈类也就是普通的真菌罢了。
方呇此时道：“我试试吸收吧。”
这次轮到盛以航摇头，“那个念力很脏。给我一天时间想想，明天再说这个事。”
秦在天探头问道：“脏？”
盛以航随口道：“山之主集合了太多人、动植物乃至非生物的意识。吸收念力也会吸收这些意识，人很难承受这种非人感官的冲击。”
三人都沉默下来。盛以航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闭上了嘴。
贾诤左右看看，见大家都不说话，附和道：“小兄弟你知道的还挺多。”
盛以航突然就想犯这个贱，“你不是说我是新晋观神吗？应该的。”
方呇啧了一声，盛以航立刻改口道：“那还有什么事吗？”
贾诤扫了眼报告，“就……嗯……恢复得挺、挺好的，今天可以试试看能不能离开这块地方。之前可能是跟这里的念力还有连接，所以离开一定距离会有强烈反应，现在应该没事了。可以先在附近走走看。”
“我晚上试试。”
没人说话了。盛以航看了一眼他们，道：“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
方呇朝他勾了勾手。盛以航道：“干什么。”
“过来。”
盛以航没动。方呇道：“过来，这么紧张做什么？有东西给你。”
盛以航这才磨磨蹭蹭走过去了。方呇让他背过身，盛以航照做。胸前传来一阵冰冰凉的感觉。他低头一看，是一块平安扣样式的翡翠，拇指大小。
方呇从旁凑过来，捏捏他的肩膀，小声道：“里面刻了制式【封】，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会自动启动。”
盛以航转回身，方呇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他其实尝出味儿来了，是奶糖。
方呇没回答，“好吃吗？”
“……还行吧。”
盛以航琢磨了一下，伸出了手。方呇笑了，往他手上放了一把糖，“不是说还行吗？”
盛以航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把糖放衣服口袋里了。方呇揉了一把他的头，弯眉笑道：“去玩吧。明天接你回家。”
盛以航又说了一句“我不是来玩的”，拉开帘子走了。
盛以航一进大帐篷，就见到许可三人穿得整整齐齐，正站在他床铺附近聊天。见到盛以航，许可和柏灵星一起开心地朝他挥手。
盛以航走过去，朝他们三人手上各放了几颗糖。
菲南好奇地捏着没有任何商标的素色包装小硬块，“这是什么？”
“糖。”盛以航简单道。
许可已经塞嘴里了，“云下还有这种好东西？好好吃！”
吃了盛以航的糖，柏灵星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讲本来打算说的事了。盛以航已经猜出来了，道：“你们是要走了是吗？”
“是的，”柏灵星挠挠脸，笑了，“其实几天前就该走去永安了。但我们多亏了你才活下来，还是想来道个谢，再不济也想见个面……呜呜，好不容易找到你，又要分别了。你真的不能跟我们一起走吗？”
“你之前对瘟疫的预言怎么样了？”
“从山谷出来后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就没有了。之前应该是山之主对我的影响吧！”
盛以航点点头。这意味着他接下来的解决方法是对的。他道：“你们去永安预会是吗？”
柏灵星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的？你也要去吗？”
“对，所以我们应该会在永安见到。”
许可好奇，“你是参加了什么课题吗？还是你已经找到大学导师了？诶，还是你不是学术区的？难道是休闲文化区的？”
柏灵星笑道：“跟你一样去做idol嘛。”
盛以航摇头，“我应该是他们的讨伐对象。”
菲南笑了起来，“这可是舌战群儒的大好时机。你要是说不过他们，还可以掀桌，那群老头老太应该都打不过你。”
虽然知是玩笑话，盛以航还是接道：“那记得来牢里看我。”
他们又笑。闲聊了一会儿，盛以航目送他们离开。他看了一眼外头的太阳，夜来了。
这个片区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大部分伤员已经转移回城区里，只剩下峡谷边上的机器还在往上运东西。这边的挖掘工作还得持续个几个月。贾诤口中的“白毛毛菇”疫病也是从这边发现的，这里的人大都因此戴上了过滤口罩。
夜深，跟小太阳一样可以照亮一整个山头的大灯还在亮着，照着寥寥无几的人影和一众错落的帐篷。一个穿着不起眼的白色棉布衣服的白发少年在起降机旁边走来走去，刚好被另一个从帐篷里出来、准备休息的工作人员看到了。
“喂！”那人冲少年大喊，“谁啊！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抬头看向他，秀气的眉眼和淡漠的神情让他一下子就想起前几天那个控制住超重断裂的起降机的人。
“你是……”
少年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抱歉，我想借用一下你们的起降机下到谷底。可以麻烦您帮一下我吗？”
工作人员挠了挠头，“你怎么不白天来？这么晚了，你要做什么？”
“我就看一眼，很快就上来。您告诉我怎么操作就行，我不会说我今晚看见您了的。”
工作人员本想拒绝，刚想开口，却忽然想起来那天大老板不仅出现了，还把这个少年领走了。他眨眨眼，打量了一下少年的样貌，悟了。
他一拍胸，道：“没问题！”工作人员走到升降机面板前，“咦”了一声，“那边的升降机怎么不在上边？算了，我先教你。”
他教了盛以航升降按键怎么用，叮嘱了一句不要乱按，目送他下到了看不清的深度。
小太阳大灯只能照亮峡谷上方的区域，升降梯往下走，反而像是夜晚的幽深向上浮来。
峡谷有一定倾斜角度，盛以航在月光的照拂中下行。他能从崖壁上石头的裂痕看出从哪里开始是这次大地震导致的开裂，再往下，就可以看到白色的藤条匍匐在岩石上。虽然山之主的卵都因为观神的死亡落了下去，它们曾经存在的证明还停留在此。
峡谷非常的深，垂直纵深可能超过了百米。他看着斜亘整个峡谷的大楼从脚底升到头上，缆绳和滑轮之间作用的咯噔声有规律地响着，升降机发出了铛的一声，停住了。他终于来到了月光无法照亮的地方。
他走下升降机，尽管这里很暗，但还是可以借助上方微弱的月光看清楚物体大致的轮廓。更何况，他要找的东西不需要光也能找到。
峡谷底还有不少白色藤条裹成的大球，是山之主的卵。有一些已经用铁架装好了，旁边摆满了各种工具，散落在各个角落。峡谷中央那颗树已经完全枯萎了，寺庙业已一夜之间倾倒，看不出任何曾经的影子。这里就是一个废墟而已。
盛以航捡起一把竖着放在石头边上的铲子，边缘锋利，很坠手。他在漆黑中不紧不慢地行走，左右找寻着那个目标的白卵。
突然，他停下脚步，视线落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隐蔽角落里。角落里，一个黑影一晃，盛以航立刻原地蹲下，背靠着石头。铲子举着，他能闻到上面的绣味。
他小心探出半个头，看向角落里的黑影。
从动作幅度来看，那是一个人影，高挑挺拔，是富于运动的体格。盛以航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没法对上号。
那人山崖壁下走去。那有一颗孤伶伶的白卵，方圆十几米都没有别的东西，难怪工作人员还没处理到那里。
那人走到白卵边上，正好侧对着盛以航。月亮正巧从云里探出，照出了那人的脸。
他们隔着三四十米，但盛以航还是一眼认出，那居然是方呇。
盛以航心想，这人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全然没有想，他也是那个半夜不睡觉的人。
方呇摸出一把匕首，插进了白卵里。同一个瞬间，盛以航的心脏传来一股拧紧的剧痛，他闷哼一声，手也没握紧，铲子当即一松。盛以航吓了一跳，赶忙一把抓紧，然而还是发出了些细碎的声音，在夜晚的这个时候，尤为刺耳。
“谁？”
盛以航立刻屏住呼吸。胸口仍在一抽一抽地闷痛，喉咙堵得发紧，胸口的平安扣滚烫地熨着皮肤。方呇那边没再有动静，奇怪的是，胸口的闷痛感逐渐减轻，很快消失了。
盛以航坐在地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兴许有半个小时。峡谷里回荡起机械咣当作响的声音，他从石头旁探出头，只见方呇坐着升降机，已经升到半空中了。
“……”盛以航叹了口气。他走到方呇方才停留的那颗白卵旁，它被切开一个小缝，血红色的、粘粘的植物汁液流了一地。盛以航往里照了照手电筒，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从刚才的疼痛感来看，这里应该是最后一块山之主的残骸，对残骸的伤害，也会反馈到他的身上。可是，方呇是怎么切断他们两者之间的连接的？这白卵之中，原本是不是应该有一些什么呢？
这一切都成为了未解之谜，除非盛以航亲自去问。他有些无奈，但山之主的问题就此解决，未免不是好事。
盛以航在峡谷巡视了一圈，没再发现什么，终于放下心来准备往回走。就在此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刚才下来的时候，峡谷底只有一个升降机，而方呇刚刚坐着升降机上去了。
那……他怎么办？
盛以航在心里大骂。这个王八蛋！他刚刚绝对发现峡谷底下有人了，还特意把升降机坐走了！明天只要有心打听，他绝对能轻易发现是谁被困在峡谷底下一晚上。
盛以航闷闷不乐，也没有办法，愤怒地捏了一把胸前的平安扣，寻了个平坦地方躺下。眼下，只能等到天亮第一波人下来的时候再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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