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放映结束,拍摄花絮开始播放,参与人员表中滚动着“文案:南瓜子爵。”
旬兰嘉盯着这行字,直到它滚出屏幕。
南瓜子爵晃脑袋,解释:“以前我无知。”
“呃……只是现在的你更聪明。”旬兰嘉问,“你不会读过书吧?”
“对,”这只黑鸟奇怪地看了旬兰嘉一眼,“我和你,红石校友。我在新闻系新闻学专业。”
彭何露在同系的传播学专业,她转过来略带陌生地介绍鸟儿:“它读大一。”
后知后觉的旬兰嘉勉强想起似乎在校论坛上刷到过一只蒙受奇迹考上大学的鸟。
“完全陌生的人,不能一起文学批评,我和你们可以。”它快乐地“嗒嗒”嘴,“谢谢你们,让我收获多。”
鸟校友性格随和,假如被自私的人诓骗,写出人类中心主义的文案,完全不难理解。
而那些“全世界围着自己转”的人,估计又是因为推己及人、自我投射,才有了“全世界围着人类转”的思想。
旬兰嘉搞明白了。她走向下一个展柜,开始取舍自己接下来要展现的角色形象。
她在脑内左右滑动所有由“成见”裁制的戏服,选中泛用性最强的“友善同路人”穿上。
迟早有一天,她能撕下戏服,暴露本性,在舞台上尽情爬行。
南瓜子爵问两名人类中明显话多的旬兰嘉:“接下来,一起参观?各走各的?我喜欢你们一起走,如果不冲突你们计划。”
它的口语交流水平时好时坏,问完便在栏杆上梳理羽毛,喙被筒灯照亮。
旬兰嘉按了按碎发:“我打算逛完博物馆就回红石大学,意愿强度是40%,你的说服骰点大于这个值就可以尽情安排我。”
彭何露忍住用手肘拐人的冲动:“对不起,她的意思是计划有冲突,但她听劝;我下午要去医院,这个计划改不了。子爵,你怎么想?”
南瓜子爵歪了歪脑袋:“好,出门后,我们各自分离,要说再会。”
意见统一了。
旬兰嘉问彭何露:“你生病了吗?”
“我去看望病人。”她随意挥手,这在通用的社交肢体语言中意味着“不愿多谈”,所以兰嘉没再问。
大家继续看展品,各种形状的石农具、青铜农具、铁农具、农民的画像、农神的雕塑、给权贵陪葬的牲畜遗骸……
和同样设在本市的郡博物馆不同,这座市博物馆更聚焦于本地的历史和珍奇。
1号厅参观完毕。
博物馆的外观像平躺的巨螺,入口设计在壳口,内部的参观路线也被设计成螺线形,呈先缓后陡的内旋上坡,没有严格的楼层区分。
参观路线照明敞亮,与展厅内部截然不同。她们随身携带的划粉片继续留下看不见的粉红螺线。
7号厅正好建在接待大厅及卫生间的上方,位于整座建筑的最中心、最顶层。
1号厅至7号厅,分别以农业、宗教、各阶级生活、战争、医药、工业科技和思想艺术为主题,每个厅内基本以时间顺序陈列展品。
旬兰嘉开玩笑:“像寓言故事一样,宗教和各阶级生活都在升级改造,而战争、医药和工业科技出了事故,我出身乡村,马上要去升华自己。”
两人一鸟齐齐跨过扶梯尽头,抵达7号厅入口。
最中心的展品罩在玻璃罩里,熠熠闪光,是一把宝剑没入巨石块当中。
彭何露起话头:“据说这是那把‘善良的人才能拔出的剑’,有个人用挖掘机把它连剑带石头掘了过来。”
南瓜子爵:“善良?标准是石头定,还是剑定?给人定?”
坐在昏暗角落的一名安保人员“嘘”它:“小声一点。”看向她们,“管好你的鸟。”
旬兰嘉点点头,小声纠正:“但它不是我们的。”
安保人员朝她随意摆手,意思可能是“无所谓”。
彭何露则回答南瓜子爵刚刚的问题:“不知道。”
它又有新问题,压低声音:“善良有标准?”
“人类的善良最好有标准,否则就属于相对主义。至于鸟、石头或者剑,我的了解并不多。”
往里走走则是一张德郡动态地图,上面标注着各个展品对应的时代,以及德郡轮廓的变迁。
沦为共地的部分都用黑色标注,看上去像加载失败。
“动态地图简直是时空魔法卷轴。”旬兰嘉如此评价,“经纬线就像法阵的线条。”
“真有趣!”南瓜子爵品评这一说法,“我会告诉其他人。”
旬兰嘉一笑:说不定认识的人和分享的想法多了,她能造两个梗出来呢。
梗,即“文化基因”,也就是“模因”。
假如不断玩梗,最后会变成它的一部分,随之一直一直流传下去,比基因的传递稳定得多。
7号“思想艺术”展厅,手稿、作品将创造者的名字流传下来。
想象力如同探照灯,给已经死掉的历史人物加很多光环,但实际上文物要是被太强的光芒照射就容易损坏。
三个生物继续参观,根据展品互相应答,有时其中一个沉默,但更多时候话题被好好地接了起来,通达古今周游列国,不知道飘往哪个方向。
聊天就像打排球,努力不让球落地。
她们(或是它们?)绕着旋转楼梯上行,从博物馆的顶层表面、触肢塔的空隙中冒出来,一前一后来到空中花园。
天空碧蓝,几朵积云缓慢飘着,林草湿地间的博物馆好像一枚被发掘出来的古代巨螺化石,顶部长满空中花园的灌草植被。
彭何露和拿着手机的旬兰嘉对视一眼:“想拍照?”
“不,呃,其实已经偷偷拍完了。关于这座博物馆,我有一些联想。”
“我也是。”
她们彼此点头示意,同时说出声——
“海市蜃楼。”
“海陆变迁?”
听到两股不同的声音,南瓜子爵发出类似笑声的脆响。
旬兰嘉也轻轻笑了,解释思路:“地质学家经常拿陆地上的海洋生物化石举例旁证海陆变迁。”
“托梅舍沙滩上,光折射、反射产生的大型幻景被当地人当作巨螺吐气。螺,”彭何露踩地砖,“吐气,”她指向云。
旬兰嘉拖长音“哦”了一声:“涉及到幻景的话,说不定和我们的黑乡夫人有关系。”
南瓜子爵感到新奇:“真的?”
“‘说不定’。毕竟这里是‘无梦之城’嘛。”
灌丛中铺设有草上小径,三个生物先后走到空中花园的边缘,可以折返了。
博物馆的粗糙表面铺设着阶梯式的下行扶梯。
旬兰嘉担心南瓜子爵被夹到脚趾,让它站到自己的背包上。
扶梯缓缓向下移动。
旬兰嘉伸手去够左边墙壁上形似纵横水管的触肢塔,摸猫似的抚弄。
彭何露:“手感怎么样?”
“像木头。不知道动起来会不会变。”
“好变态!”南瓜子爵嚷嚷道,显然明白只有大危机才能让它们动起来。
旬兰嘉在水泥表面用力捶了一记。
南瓜子爵吓得羽毛张起、展开翅膀,并不是说这种力道的攻击引发了什么,反而是因为她回过头,展现一个微微闪亮的笑容。
仿佛在问:朋友,你们不想知道吗,触肢塔是什么?为什么它们会在一座建筑被人当作“博物馆”后出现?它们拥有怎样的特性,活动的能量来源是什么?“摸上去的触感”这种作用在人神经上的刺激,会随什么的改变而改变?
南瓜子爵在背包上挪位置,彭何露似是礼貌回应,似是赞赏般微笑点头。
出口处,她们顺着建筑的阴影走向遮阳伞下的工作人员,把划粉片投进桌上的塑料筐中。
拐个弯后,南瓜子爵滑翔向地面:“再会!”
“再会!”旬兰嘉走上水面的曲折石板路,“可以来个飞行特技吗?我想拍照留念!”
黑鸟在高远处盘旋桶滚,留下靓照多张。
留在地面的两人走向地铁站。
两人乘到宝石井水站,彭何露换乘2号线去医院。
地铁上信号不错,两人继续拓展在博物馆的聊天。
番茄主义:我有点关于‘相对主义’的想法,你愿意知道吗?
笤帚之门:你发来就是了。
笤帚之门:兼听是我的爱好。
旬兰嘉零碎地写过一些不成论的小品文,她整理一番发送过去:
如果在日常生活中,什么都不干地活着是正常应有的状态而得0分,那么捅人得-1分、救人得1分。
(当然,因为现实里可能出现先捅再救、先救再捅或者边捅边救等复杂情况,加上道德不能量化这一根本原因,所以只是假设……)
(她给自己打补丁,力求走神也走在合理区间内。)
如果被外星人胁迫,不捅人就被毙,那么人类捅人的行为变得可以理解并得0分,同理举报邻居得-1分,什么都不干地活着会无比英勇,可以得1分。
善恶与否,是在不同语境中根据不同的基准“0”值增减出来的。
笤帚之门:原来相对主义者是这个想法啊。
番茄主义:你似乎比较抗拒?
笤帚之门:因为感觉太灵活了,怎么说都是对的,比较讨巧。
笤帚之门:不喜欢这种“差不多”的态度。
旬兰嘉发送一个蓄着眼泪的可怜黄豆表情。
先示弱一下,回避可能有的冲突,接着退出云云进入电子书,继续读《呢喃的回乡记》,以找到线索来验证猜测。
到“红石公园”站,步行回宿舍,她重新打开聊天框。
番茄主义:[可怜]
笤帚之门:[揉搓]
番茄主义:所以你和《呢喃的回乡记》的侦探会有共鸣吗?尤其是他嫉恶如仇地实行法外正义的时候。
笤帚之门:你读完了啊?
番茄主义:读完了,不用怕剧透。
笤帚之门:老实说,会。身体力行地弥补旧的正义秩序的缺失不是很帅吗?不过,他最后自首了,又回归旧秩序。
番茄主义:感觉有恋母癖。
精神病院的访客等候处,彭何露吸气,缓缓呼出,快速打字。
笤帚之门:来这套?
番茄主义:开玩笑的。我是从审美上觉得一般,毕竟侦探的天职是找出真相嘛,他居然开始搭法院和处刑台了,感觉很不敬业。
笤帚之门:那你有做好学生的天职吗?
番茄主义:[当然没有,否则哪有时间在这儿吵吵?]
笤帚之门:[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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