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兰嘉咧开嘴。
新娘弟弟对新娘有不健康的感情,新郎沉迷毒蘑菇,不知道新郎叔叔又能带来什么节目。
她告别众人,离开化妆室,顺着坚实的木廊下二楼,产生一种错觉:其实大厅是艘在空无一物的洋面乱飙的豪华邮轮,而她在舱内行走。
荻花回廊确实是回廊,前有大厅与酒廊,中有花园。情报有误,不是空中花园,而是4层立体花园。
后有一个不知道什么大房子,高5层,顶上蜻蜓般停着直升机;左边是画廊;右边是包括水疗馆在内的另一个大房子。
两匹白马在松树下休息,大概也是厍尼施的安排。
她不想和新郎叔叔在水疗馆碰面,所以先往画廊走。
画廊门口的侍者迎她进去,据说分辨有钱人和普通人的一大办法就是有钱人头发浓密柔顺、皮肤干净、牙齿整齐,而迎宾者也能达到标准。
画廊内部明亮挑高,充斥着极浅淡的松节油味。
大多数美术馆会在建筑形态下功夫,设计出扭转层叠的内部空间,镶嵌曲折如水的参观线路。
该画廊方方正正中规中矩,反而是另一种特别。
首先是当代名家作品(30年以内),接着是现代作品(语言革命后)……越往深处走越老。
都是框里有纸,纸上涂了颜料,描绘出或像或不像的景观,用油封层。
旬拉玛从名人贵族或平民的簇拥中走过,穿行江河湖海,原野山林,挤过摆放了水果静物的大小桌子……
圣母流下三滴泪,她作为无信者路过;大革命,她手无寸铁地遁走;树间小道,她到此一游;面目模糊的女人撑阳伞,在晴光灿灿的草坡遥遥回首,她驻足,仰视。
明媚宜人的光华,流动的空气……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觉得一眼万年。
草坡不起眼处站着个小孩,那么模特是画家相爱的妻子吧?以旬兰嘉对人类的了解,用那种笔触和色彩描绘不爱的人是个挑战。
不知道他们结局如何,但至少在画作完成的那一刻……
她看不清她的脸,但仿佛置身于画家的位置,投去如在梦中的注视。
——是艺术,让人爱上有夫之妇!
——快醒醒!别中了爱情的降头。
她嘴角带笑移开视线,拔腿走向出口,自以为充满艺术气息。
她爱“爱具体”这个抽象概念。以后别人问她最喜欢哪幅画,她不用支支吾吾说“都喜欢”了。
画廊尽头,新郎家的7幅全家福一一出现,从上世纪初串到当代,从振兴家乡的企业家,到如今这副花天酒地的做派。
嗯?
除了英俊的厍尼施,他妈妈、爸爸、叔叔、祖父母,都是相当普通的厍郡典型长相,让人一看就觉得亲民。
现在旬兰嘉拿自己体质人类学老师的脑袋发誓:新郎,不是亲生的,甚至,不一定是厍郡人。
领养的吗?
她掏出手机想查一查,低头时,右边的余光瞥到窗外有什么会动的东西。
她以正常速度抬头,右手轻弹左手腕开启灵视。
本来左手腕内侧是她机械表盘的位置,不过那块表现在可能位于804或者301的洗手台边。
明亮的窗外,立体花园由合金骨架与玻璃作壳,喷灌系统作血,包覆供养着郁郁葱葱的4层生命。
灵性像眼镜上的油蒙了一层,勉强能辨认出两个凑得很近的灵体。
其中一个灵体突然凑近另一个,后者迅速黯淡下去。
现在只剩一个灵体了。
旬兰嘉弹手腕关掉灵视,深呼吸一回合,面无表情掏出手机。
她在短信界面编辑“荻花回廊花园内目击杀人”一句话,随时可以发送给警方。
手机关静音,从内袍底下费劲摸出一柄带有机玻璃保护套的矛头,别在腰带内侧,摸向花园后门。
开门,青色的暖湿气涌出,如同仙境。
仔细想想开门的动静肯定会被发现,旬兰嘉干脆夹起嗓子呼唤:“小荻?你在哪里?”
树影安静,藤蔓垂悬,蕨类在脚边伸开叶片。她忍着灵性飞速流失的头疼,在植物的灵性中搜寻到最亮的人类灵体。
她继续假装来找人的路人:“小荻?不去见见新娘吗?”
正常情况下,灵体的形状和神经系统基本重合,像水母。
只有受到冲击时,比如巨大恐惧,“水母须须”会缩回去,让灵体呈现球形。
她侧滑步过去,分开八角金盘的叶子,看到一颗干燥的大白珍珠躺在地上,花园内唯一的人类灵体以球状寄宿其中。
她关闭灵视,右手抓住“大珍珠”,拿起来。它表面有不规则的裂纹。
“大珍珠”的另一面逐渐转过来,让旬兰嘉和一对黑洞洞的眼窝对上视线。
这是人类头骨。
一个成年坦普蓝男性的头骨。她拿这个脑袋发誓。
恐惧像开水潽出来,旬兰嘉手一哆嗦,跨步越过八角金盘跳到铺砖的观赏步道,和被扔掉的头骨同时落地。
她右手隔着内袍布料长按手机侧面的快速报警按钮发送刚刚编辑好的短信。
左手拔出矛头,保护套被皮带刮下,落到地砖。咔哒。
除了她没有任何动静。
那个隐藏了灵性的东西肯定还在。
气息、光线、温度、湿度、气压暂时没有变化。
她猛蹿了两步换位置,把割断的内袍下摆丢在原地,既为了方便行动,又希望腿部的皮肤和毛发能参与感知危险。
她离后门更近了。应该出去吗?会不会“门”是某种怪物口腔的伪装?
……咸腥味,像过度生育的母牛或者海洋的气味,蔓延过来。
四面八方都是这个味道,所以源头在垂直方向?
旬兰嘉抡圆了手臂,矛头倏地割向后脑勺上方!
噗——
手感像钝刀割肉。
旬兰嘉后撤步站稳,甩掉矛头沾染的液体。
那名从天而降的成年男子挨了一下,大跳闪到远处。
他没穿衣服,但不用打码,因为他没有生殖器。说他是男子,仅仅因为他就是画像上的新郎叔叔。
长在他脖子到腹股沟的赘生物,如同蜜枣或者分了太多层的牡蛎,每道缝隙之间生满小小的半透明圆粒,是牙齿还是眼睛?
只是杀了人的传染病人吗?是的话她会在自保前提下尝试让对方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那帮化妆室的女人,肯定不是因为他这个骇人造型而笑的。多半是他异变前的迹象,比如古怪言行,引人发笑吧。
“你就是新郎的舅舅?”为了避免误会,旬兰嘉举起矛头,一字一顿地尝试沟通。
他没反应。
旬兰嘉最后确认了一下:她弹两次手腕,没看到对方身上一丁点应有的灵性。
也就是说,要么是“它”,不是“他”;要么他用某种秘法掩盖了灵性。
《我的叔叔牡蛎》描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主角有一天接到了叔叔的信,信上说他考公上岸了。
一段时间后,主角一家沿码头散步时偶遇了叔叔。
原来他变成了一只大牡蛎,吸附在码头边缘,只有水质清澈的时候会活跃。因此管理局的人观测他的状态来判断水质。
这本书反思了现代性的虚无。
除了新郎叔叔,花园里有没有别的怪物?
在他扑上来时,旬兰嘉又横跳进草丛,怕离他太近,自己变成另一颗头骨珍珠。
他们像绕着高灌木玩起抢椅子小游戏,左奔右突,途中不少枝叶断裂,他盯着断口一个恍神,让她隐于视野边缘。
这里虽然有层叠植物,但2、3、4层中空,让底层晒得到阳光。
底层的植被也多种植于边缘一圈,好留出人行走的空间。
他柔软地扭动脖子,缓慢矮下身,像压到极致的弹簧,“嘣”一声朝她消失的绿叶间弹去!
然后被一道强而有力的水柱冲出来。
哗——
旬兰嘉缓步走出灌木丛,手持长矛一样抱着灌溉用的水管,管口拧小增大水压,把他冲得动弹不得,身体前方的赘生物不整齐地抖动。
矛头在撬水管螺丝钉的过程中崩断,意外地脆弱,多半先前被他的□□腐蚀。
教育真是有长期意义,干净的水果然能征服牡蛎。
砰!
花园前门被踢开,几个手持防爆叉和防爆盾的安保人员涌入门口,列队。
“不许动!”他们的喊声比现状慢一拍,可能是因为声速不如光速快。
“他是敌人,我不是!”旬兰嘉没抬头,盯着喝水喝得动不了的怪物,事先声明。
因为分泌的腐蚀性物质会被水稀释,新郎叔叔变成的怪物暂时被收押至水疗馆。
安保人员远程听从警察安排,在他的手提包里搜到几张写满旧语言的手稿。
旬兰嘉伸手:“给我吧,我看管它们的时候顺便调查一下源头。”
它们,指怪物和包藏了人类灵体的珍珠头骨。
“您不去参加婚礼吗?”一名安保问。
同事立刻踢她的鞋,提醒她别多管闲事。
旬兰嘉有心坚持“拉玛”的人设,但她现在也不清楚拉玛是个什么人了。
她本色出演,调侃道:“婚礼仪式?他说不定还能举行召唤仪式。婚礼少我一个不少,召唤多他一个可太多了。”
立体花园东侧的建筑底楼,室内水疗馆的入口有个充作景观的大水池,乌龟曳尾其中。
几人用抄网把捆得结结实实的新郎叔叔抛进水里,他身体正面的赘生物遇水一页页翻开。
安保队长临走时,惊讶地发现拉玛小姐站在池边,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扯了根电线。
她真的很擅长利用基础设施,盯着池里的怪物,随时可能在水疗之外加上另一种疗法。
池里的东西浑身上下除了从脖子长到腹股沟的书页般的赘生物,只有脚掌能动。
所以他就拨动脚掌,缓慢游向池边。
岸上握着电线的伟大身影逐渐清晰,他右脚掌拨水,拐弯贴上左边的池边,身前的肉页如同贝类斧足,吸附住那些做成卵石形状的水泥壁,幸福地静止了。
旬兰嘉略读完手稿,它用被禁的阿尼克语写就,语法水平一般。
她用纸敲大腿:“你们异教徒就不能有点新意吗?无论有什么多元信仰,最后都会这样,那多元到哪里去了?”
他目光呆滞,脖子以上的部分可能只是装饰物。
旬兰嘉专门改用阿尼克语对他说:“为了和哥哥领养的孩子争家产,决定找个异神信一下,结果变成这个鬼样子。想泡水,但是智力理解不了‘水管里面有水’,所以袭击了含水量70%的普通人。”
他没动作。
她想了想:“如果我们两个同时呼唤你信仰的异神,说不定祂更愿意回应我。”
他缓慢蠕动。
1.博物馆里那幅画neta了《撑阳伞的女人》,很多人觉得这幅画里有爱。
2.《我的叔叔牡蛎》neta了《我的叔叔于勒》和《变形计》,还有波兰华沙的水质检测方法(用八个蛤蜊)。
之后隔日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我的叔叔牡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