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从下层商务沙龙走上来时，正好迎上甲板上一片冷硬的沉默。
沈建明僵立在原地，刘荃微微发抖，沈安的脸色红白交错，三人目光躲闪地投向沙龙区的柚木玻璃门。
“爸，妈？”沈砚蹙眉走近，精心洽谈后的松弛散去，“怎么了？”
他顺着家人的视线望去透过明净的玻璃，能看到沙龙区璀璨却不刺目的灯光。
肖清鹤姿态松弛地坐在一张丝绒单人沙发里，正微微抬手，侍者躬身将一杯剔透的酒液放在他面前的小圆几上。
旁边不远处，裴祁安正低头与身边的助理交代什么。
更显眼的是任沐瑶，她在帮一旁的沈伊珞整理肩上微乱的发丝。
沈伊珞安静地坐着，身上烟霞色丝绒长裙与之前刺眼的玫红短裙判若云泥。
沈砚心一沉，他离开不过半小时，局面竟如此天翻地覆！
“哥！”沈安见到救星，“那个沈伊珞！她装模作样！肖少他们……”
“闭嘴！”沈建明一把拽住差点扑过去的女儿，“肖、肖少和裴少……在里面。都因为你妹妹！高少刚才被肖少‘请’去说话了……回来连正眼都不敢再看她！”
沈砚盯着玻璃门内被任沐瑶轻轻托着手、像在感受酒液温度的妹妹，脑中嗡地一声。
“高廷敬点了伊珞的名，你就让她穿成那样来？爸，你这是把沈家的脸和伊珞一起往油锅里扔！你知不知道对面坐的是谁？！”
“我哪知道！我哪里知道肖清鹤真会来！他不是对女人没兴趣吗？！沈伊珞她……”
“现在说这些没用！”沈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巨大的恐慌。
他是一家之主默认的继承人，必须收拾这个烂摊子。
“高家这路立刻断了！不能因小失大！”
沈砚整理了下因为疾走微乱的西装领口，脸上挂起沈建明都望尘莫及的、标准的商人式恭敬笑容，抬步便向沙龙区入口走去。
玻璃门滑开，温暖馥郁的酒香与舒缓钢琴曲流淌出来。
沈砚的出现让门内的空气微凝。
谢洧安靠在吧台旁转了转酒杯。
傅以宁从财报数据中抬眸，扫了他一眼。
林卿尘在画架前似乎完全没受影响。
只有肖清鹤，指腹沿杯沿缓缓滑过，目光落在杯中摇曳的液体上，连一丝停顿都欠奉。
仿佛走进来的不是江州沈氏建材的少东，而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应生。
裴祁安倒是撩起眼皮，目光冷淡，像是在评估一件新到、有待检验的货物。
沈砚几步走到肖清鹤旁边的沙发区域旁，放低姿态：“肖少，裴少，诸位……打扰了。家父家母照顾不周，二妹伊珞年轻莽撞，方才穿着实在有失体统，让各位见笑。任小姐出手相助，及时拨乱反正，实在感激不尽！”
他这番话，将责任推给沈建明的安排不当和沈伊珞的“不懂事”，只字未提高廷敬和沈家的“献女”初衷。
肖清鹤抬了抬眼，目光平静地掠过沈砚，落在稍远处似乎被声音惊动、微微瑟缩了一下的沈伊珞身上。
手里握着任沐瑶给她挑的果汁。
“谈不上照顾，海大风大，沈学妹穿的单薄些，着了风就不好。”肖清鹤说着，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点，“倒是沈先生之前提及的建材渠道拓展，与洧安母亲旗下的地产子公司有些业务重合度。‘宁安号’项目后续还有新泊位配套需求，裴总正评估几家供应商。”
裴祁安适时开口：“高负债运作的供应商，合作风险等级偏高。金融杠杆把控不好，容易拖垮下游。”
沈砚如遭雷击，他们在警告，也是在提醒他——高廷敬这条线彻底没戏了！搞不好还会牵连沈氏的资金链！
肖清鹤甚至轻飘飘一句话，就可能把沈家彻底挤出裴祁安项目的潜在合作名单！
冷汗浸透了衬衫后背，声音有些发紧：
“是是是！裴总一针见血！家父做事有时过于激进，财务把控上确实还有待加强！沈氏一定引以为戒，提升风控意识！二妹能得任小姐和诸位照拂，是她，也是沈家的福气。不敢再扰各位雅兴，我这便带她回去，好好反省”
肖清鹤漠然地收回目光。
任沐瑶轻轻握住沈伊珞的手腕，抬眼看向沈砚，“沈先生客气。沈学妹很好，只是被风吹得有些晕船不适。休息一下就好，不必急着走。”
这话看似圆场，却根本没打算放人。
沈砚一愣，肖清鹤不点头，他就算跪着也别想带沈伊珞离开这艘船半步。
这无声的命令比任何呵斥都更令人窒息。
“那……小妹就劳烦任小姐费心照看。”
他再次躬身，倒退着走出沙龙区，拉上了玻璃门。
隔绝了内部温暖，也隔绝了整个沈家白日做起的、攀附顶级豪门的幻梦。
甲板上，海风带着咸腥吹来。
沈建明和刘荃围上来，脸色灰败的如劫后余生：“砚、砚儿……”
“带着安安，立刻！离开这艘船！回家！在我处理好这个烂摊子之前，都给我闭上嘴！谁再敢提一句高廷敬，就给我滚出沈家！”
沈砚不再看呆若木鸡的父母和满脸不甘的妹妹，大步走向船舷边缘，掏出烟盒。
他必须冷静下来，必须想出对策。
肖清鹤……沈家这次真正要仰望畏惧的，竟然是因为那个一直被他们忽视、被当作工具的沈伊珞？
这简直是个荒谬绝伦的笑话！却又冰冷得让他喘不过气。
沙龙内，柔和的灯光流淌。
谢洧安晃着酒杯踱到肖清鹤的身边，凑近了揶揄：“啧，鹤哥，咱这趟‘项目’收尾，收获不小啊？英雄救美，顺带抽掉了沈家最后一条腿？”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坐在任沐瑶旁边的沈栀，“小星星吓得不轻哦。”
肖清鹤端起酒杯，浅啜一口白诗南。
酒液清凉微甜，顺喉而下。
“水浑，”他放下酒杯，看向窗外奔腾翻涌的墨色江水，“清了就好。”
舱外甲板上，高廷敬狠狠灌了口威士忌，眼神阴鸷地盯着紧闭的柚木玻璃门，终于明白自己被彻底踢出了局。
舱内，被风暴扫过核心的沈伊珞，无意识抬眸，望向玻璃门。
透过玻璃，隐约看到沈家三人狼狈离开，消失在通往码头的人群里。
窗外，风暴似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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