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R市霞光村
时间:2017年 8月暑假
程雪卿靠在法拉利柔软的驾驶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林砺这个人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她一贯的打个巴掌给颗甜枣的策略在林砺身上完全失效。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林砺那瘦长的身影显得有些冷清。
程雪卿隔着深色车窗玻璃,将她疑惑走近、在车头前停下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那股抓心挠肝的想念和掌控欲交织着——为什么?
本来她以为林砺气消了会主动找自己和好,毕竟她,年轻、漂亮、聪明、多金,多少人巴望着她的垂青。程雪卿觉得林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和自己分手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作为恋人,做那种事情也很正常,尽管她的方式强硬了一点,但那是林砺自找的,受到惩罚也是活该。
她相信林砺是爱她的,会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但林砺的固执超乎她想象,对程雪卿事后的糖衣炮弹和刻意讨好视若无睹。
真是恃宠而骄。
程雪卿骨子里的征服欲被彻底点燃了。她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主动出击,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而且她也实在是想林砺了,想得抓心挠肝的,所以她用了点微不足道的小手段搞到这个偏僻小城的地址,开了三百多公里,一头扎进了这个叫做“霞光村”的城中村。
火红的法拉利停在林砺家楼下,如同一颗不属于这里的昂贵宝石,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程雪卿推门下车,Jimmy Choo的细高跟敲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她的身影高挑明艳,穿着一身剪裁精良、质感高级的裙装,与周围灰扑扑的环境格格不入。
议论声嗡嗡作响,巷子两侧的门窗里,探出无数好奇甚至带着些敬畏的脑袋。在程雪卿看来,他们看她的眼神,大概和看橱窗里遥不可及的奢侈品没什么两样。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对面那间狭小的裁缝店。
一个面容清丽但衣着朴素的年轻女人坐在老式缝纫机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正有些局促地看向她。程雪卿挂着得体又带着距离感的微笑,径直走过去。
“你好,我找林砺,她家是住这儿吗?”她抬手指了指对面二楼那锃光瓦亮的不锈钢防护栏,阳台上的几盆花被晒得蔫头耷脑,透着一种被生活榨干的疲惫。
“是。不过现在她家里没人,林砺应该是去打工了,晚点会回来的。”姜翎闻到了程雪卿身上那若有似无、层次复杂的香水味,在这里显得如此突兀,闻起来很昂贵。
不是属于霞光村那种用廉价香精勾兑的甜腻讨好的味道。
对方的举手投足间自然散发的优雅和自信大方的微笑,像是一抹刺眼的阳光,刺激得姜翎这只长期生活在下水道阴沟的老鼠现在只想夹着尾巴逃跑。
她在程雪卿面前有点如坐针毡。在姜翎的现实人生中,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人。她的眼神甚至都开始闪躲,近乎本能地、服从性地回答对方的提问,只希望程雪卿问完后快走。
“好,谢谢你。”程雪卿微笑着点点头,她打量了一圈姜翎的门面,目光落在一条手工缝制的水蓝色连衣裙上。
“请把那件衣服给我包起来。”她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一条款式老旧过时、布料廉价、做工也透着粗糙的裙子。
但那已经是姜翎小店里最好看的一条裙子了。
姜翎站起身用晾衣竿把裙子叉了下来,她本想找个好看点的纸袋装起来,但是她那里只有各式各样的塑料袋。
“120块钱,就给你算100吧,都是我手工缝的。你穿上不合适的话可以拿过来改。”姜翎将手中的蓝色塑料袋递给程雪卿,讷讷地说道。
“好,麻烦你了。”程雪卿从容地接过塑料袋,她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嫌弃的表情,自然地用微信将钱扫了过去,而当屏幕上跳出收款人“姜*娣”时,她眼底才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其实双方都对程雪卿不会穿这条裙子心知肚明。
“你知道林砺大概几点回家吗?”
“晚上十点半左右吧。但是你最好不要一个人在这里待这么晚,这里晚上不太安全。林砺的母亲六点多就回家了,到时候你可以先跟她回屋里等着。你找林砺是有什么事儿吗?”
姜翎有些试探地用蹩脚的普通话问着,她不知道程雪卿这样的人怎么会和林砺扯上关系。
程雪卿把姜翎的试探当作了街坊邻居之间的关心,她看了眼面前美丽又瘦弱的女人,自动过滤了后面的那句疑问。
“谢谢你的关心,我会注意的。”
问完话程雪卿回到自己的红色跑车旁,将手中的塑料袋随手扔了进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积家腕表,现在才四点多,她准备在R市到处逛逛,她想好好看看林砺长大和生活的地方。
跑车的轰鸣声远去了,姜翎还在怅然地望着离开的方向。
好像跟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姜翎心中想着。
·
本来还想开着车在这个叫“霞光村”的城中村巷道中穿行,但当法拉利的碳纤维前铲第三次蹭到巷口水泥墩时,程雪卿终于放弃。
她透过前窗抬头望去,天空中杂乱的电线上停着几只不知名的鸟,巷子里晾晒着的廉价衣物像万国旗般飘荡,阿婆们用竹竿争夺着每一寸阳光。
程雪卿将车停靠好,无奈地下车。她踩着细高跟走过污水横流的窄巷,路面细小的坑洼让她不得不格外小心。
青苔在墙根处蔓延成绿色血管,地上随处可见印着露骨图片的小卡片,垃圾桶旁散落着印有“重金求子”“百货清仓”的广告传单。
电线杆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小广告,能看得出来是贴了又铲、铲了又贴,巷道两边的卷帘门里做着各式各样的生意。
五金店老板正用角磨机切割钢筋,火花飞溅到隔壁猪肉摊的价目表上,"前腿15元/斤"的"5"被烧成焦黑的洞。
“陆蹄花”的店面门口蹲着一个穿校服的女孩正在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大不锈钢盆子里刷洗着烧过毛后漆黑的猪蹄子,一个穿着油腻腻的围裙的男人叫她:“蔓蔓,你去歇着,我待会儿来洗。”
女孩抬起头,应了一声:“爸,没事,快洗完了。”她的脸上没有程雪卿预想中的麻木或怨怼,反而有一种专注的平静。汗水沾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脸颊被热气蒸得微红。
一家麻将馆里传来搓麻将的声音,一个光头男人正为打错了一张牌抓耳挠腮懊悔不已。
巷口杂货店墙上的赊账名单叠了不知道多少层,最新的是"陈德彪代付84消毒液×2"。
巷道两边隔三岔五地坐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衣着暴露的女人,她们打着厚重的粉底,油光浮在脸上,黑色的眼线、粉色的腮红、夸张的假睫毛,有人手里夹着一支烟正在跟客人讨价还价,有人嗑着瓜子看着手机里播放的视频。
一处危房塌了半边的门楣上,"发展才是硬道理"的标语正在剥落。三个赤膊少年在断墙上练习投篮,塑料凉鞋掀起红色尘土。
巷道里漂浮着河水的腥气、混着豆瓣酱发酵的腥咸,原来这就是林砺呼吸了二十多年的空气。
·
驶入市中心时,晚高峰车流将法拉利困在比亚迪与五菱宏光之间,车流默默地和程雪卿的豪车保持着距离,她在这个小城市里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小城市的所谓市中心不过是寻常的商业区,随处可见奶茶店、美甲店和服装店,标志性的“肯德基”和“麦当劳”招牌告诉程雪卿她已经到了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
人们穿着休闲的服饰在街道上行走,偶尔能看见几辆非法营运的三轮车,有些灰扑扑的玻璃幕墙上放着家电城的促销广告。
程雪卿将车停在地下车库后去麦当劳点了个套餐,开了半天的车又逛了一下午,她是真的有点饿了,睡眠也不足。
吃完东西她预定了R市唯一一家四星级酒店的钟点房去补了补觉,因为是淡季入住率很低,价格便宜得超乎程雪卿的想象。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她再次驶入霞光村,白天的喧嚣和嘈杂都消失了。
她将车停在林砺家楼下,对面裁缝店已经关门了,门口亮着一盏黄色的灯,照得门前一片地方都亮。
·
“你来干什么?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林砺看着从车里钻出来靠着车抱胸望着她的女人,质问的话语脱口而出
“别这么紧张。”程雪卿走近林砺,两只手暧昧地放在对方腰上,清晰地感受到林砺的紧绷和僵硬。
“都这么晚了,你就发发善心收留我一晚上。不然我就直接上去找阿姨收留我了。”像是玩笑、又像是威胁。
“你别乱来。”林砺心里紧张起来,心虚地望了望仍亮着灯的自家阳台,担心母亲会突然探出头来。
“我乱不乱来取决于你,宝贝。”程雪卿靠得更近,替林砺把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在她耳边吐气如兰。
“别让我妈知道。”林砺推了推程雪卿,压低音量,“程雪卿,你真是个疯子。”
“铃铃铃——”林砺的手机来电响起,来电显示是“妈妈”,“喂,妈。我到家了,就在家楼下呢。”
林砺接起电话,没一会儿就看见母亲穿着睡衣拿着手机站在阳台后,她天天晚上都会这样等自己回家。
“小砺,快上来啊。”母亲笑眯眯地朝她挥了挥手,“那是你朋友吗?大晚上的别叫人家站在外面,你们上来聊天。”
罗红霞隐约看见林砺在和一个女人交谈,她这几年眼睛有点问题看不真切,因此也就没有看见林砺和程雪卿之间的那点小动作。
林砺把自己腰上的手拿下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她抬头朝着母亲的方向点点头说:“好的妈,我们马上上来。”
说着林砺抬脚就往楼上走,也不管她身后的程雪卿有没有跟上来。
楼道是水泥台阶,两边墙上贴着疏通下水道和撬门开锁的小广告,楼梯平台上有一个昏黄的声控灯。
林砺家的门把手上挂着一个褪色的中国结,门口水泥地面被擦得泛白,垫着超市促销送的塑料地垫。
蓝色大门上贴着一个倒着的红色“福”字。
进门后,迎面是一个掉漆的木鞋柜,鞋柜下方摆着两双刷得发白的帆布鞋和一双黑色凉拖鞋。
鞋柜上放钥匙的小托盘里躺着几枚硬币,旁边挂着好像是用矿泉水瓶改造的雨伞沥水器。
穿过玄关,客厅的老式牡丹牌电视机罩着钩针蕾丝防尘布,一旁的冰箱上也搭着一个同款的防尘布。
正对电视的褪色布沙发扶手上搭着勾到一半的一截针织品。茶几上摆着遥控器和罗红霞的降压药盒,锡箔板按服用日期戳出整齐的小孔。
茶几边缘贴着便签条:"周四缴水费",是林砺的字迹。
客厅里还摆着一张木制大饭桌和四张凳子,饭桌上罩着一个不锈钢的防蝇罩。
一进门程雪卿就感到一阵压抑和逼仄,屋里都是昏黄的老式钨丝灯泡,老旧的家电和家具让程雪卿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那时候她父母还没有下海经商,住在单位分配的家属房里,就是这样温暖的黄色光线,小小的家里飘着饭菜的香气。
程雪卿毫不怀疑林砺整个家的面积加起来可能都没有自己的衣帽间大,但是看得出来生活在里面的人都很爱惜和珍惜她们的生活,老式瓷砖地板被拖得发亮,房间里的家具和家电被擦得一尘不染。
“小砺,这位是?”罗红霞招呼着程雪卿在沙发上坐下,从茶几下方取出一个透明的玻璃杯给她倒了一杯开水
“我的大学同学程雪卿,你叫她雪卿就可以了。”林砺闷闷回答。
“哎哟,这姑娘真漂亮,简直就像是电视上的明星一样。”罗红霞在室内近距离下才看清程雪卿的样子,小姑娘长着大眼睛高鼻梁厚嘴唇,面色红润脸颊有肉,在她们老一辈的人眼里,这是最有福气的长相。
程雪卿也看着罗红霞,心想她跟自己的妈妈可一点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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