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国伟的脸色灰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第二个方案精准地击中了他的命门——控制权和时间。
相较于第一个方案让他直接割舍儿子，第二个方案虽然同样屈辱，但至少给了他一个“止损”的操作空间和名义上的“控制感”。
他不能让程氏彻底陷入被法院强制执行的被动局面。
他身后的法务团队首席律师王振东，一直紧锁眉头，反复扫视着周正平展示的“48小时通牒”信息和那份《有限授权书》草案。
就在程国伟内心天平被“失控恐惧”压得即将倒向签署授权书之际，王振东突然俯身，在程国伟耳边用极低、但异常清晰冷静的声音快速说道：
“程董，稍等！这里有个关键点被我们忽略了！”王振东的手指用力点在方案中关于“法院强制开启”的表述上，“如果警方真能轻易、迅速地申请到法院的强制搜查令直接开箱，他们何必大费周章，甚至带着两个方案来跟我们谈判？甚至提出看似对我们有利的‘让步’条件？我们根本没有跟他们谈判的资格！”
这句话如同惊雷，瞬间在程国伟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抬头，看向王振东，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重新燃起的审视。
王振东语速加快，声音带着律师特有的逻辑穿透力：“周队长，恕我直言。据我所知，依据《刑事诉讼法》和银行保险箱业务相关法规及判例，警方要申请法院强制开启一个非涉案嫌疑人且涉及高度**的银行保险箱，门槛极高！”
“核心在于，贵方必须向法院证明‘有合理根据确信该保险箱内存在直接关联本案的关键证据，且有被毁灭或转移的紧迫风险’。”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周正平，步步紧逼：“请问周队长，以你们目前掌握的证据链，足以让法官确信B-107箱内‘必然’藏着凶杀案的直接证据，而非程雪卿女士的合法私人物品吗？”
“你们能证明林砺女士‘必然’会在未来几天内成功突破银行安保、销毁箱内物吗？”
“如果这两点都无法达到，法官凭什么给你们开这个口子？强行申请，被驳回的概率有多大？这恐怕才是你们真正面临的程序壁垒吧？涉嫌洗钱？哼！”
王振东的分析如同冰冷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周正平精心营造的“迫在眉睫的强制开箱”假象，直指警方行动的核心困境——程序卡壳。看来程氏的法务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程国伟眼中的恐慌和绝望迅速被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重新占据上风的精明取代。他脸上的灰败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激怒后的冷硬。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地盯住周正平，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质问：
“王律师说的，是不是事实，周队长？你们根本没法保证一定能拿到法院的搜查令！所谓的‘48小时通牒’、‘强制开启’，不过是对程家、对我程国伟施压的谈判策略！你们真正的处境，是被银行合规和法院程序卡死了，不得不回来找我们合作！”
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火药味浓得几乎能点燃。
周正平身后的陈浩、吴明霞等人心头一紧。
冯悦暗自握拳，暗赞这个王律师果然老辣。
周正平脸上却没有任何被戳穿的慌乱，反而在最初的微怔后，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赞许的复杂神情。他缓缓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坦然迎向程国伟和王振东锐利的目光。
“王律师不愧是程氏首席法律顾问，分析得非常专业，直切要害。”周正平的声音平静，带着坦诚，“申请法院强制搜查令，我们确实面临法律上的高门槛。法官需要‘合理根据’和‘紧迫性’的充分证明，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尚不足以达到让所有法官都毫不犹豫签发搜查令的程度。存在被驳回的风险，甚至…可能性不小。”
他承认了？程国伟和王振东都微微一震，没料到周正平如此直接。
“但是，”周正平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强硬和锐利，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程国伟身上，“王律师，程董，你们忽略了一个最关键、最致命的变量——林砺！”
“我们申请搜查令有困难，需要时间、需要更充分的论证。但这段时间差，对林砺意味着什么？”周正平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黑暗的寒意，“意味着她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地去尝试打开那个保险箱。她不需要遵守法律程序，更不需要向法官证明什么。哼，这个女人的手段，可能比您二位想象得还要强大、诡谲、不计后果！”
周正平的手重重地拍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发出沉闷而极具威慑力的声响：“如果让她拿到了保险箱里的东西，不仅是指向令媛被害的重要物证有销毁的风险，更有可能让她掌握一些对于程氏的不利证据。我们警方有跟贵方合作的意愿，林砺可就不一定了。”
“哼！不妨明确告诉你们——我们警方，早已在瑞丰银行内外，布下了天罗地网！金库周边、关键通道、网络节点…所有可能接触或试图影响B-107保险箱的路径，都在我们严密的监控之下！”
“一旦林砺的人接近，或者她试图通过任何手段，无论是物理入侵还是网络攻击去接近、触碰，甚至是试图销毁保险箱里的东西，我们立刻就会把她、连同她的爪牙，一网打尽！”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锁死程国伟，抛出最冷酷的选择题：“程董，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两条路。”
“第一条路，您跟我们合作签署授权书。我们三方，警方、银行、您指派的律师按部就班、合法合规地开箱。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您第一时间知道，风险相对可控。”
“第二条路，您继续拒绝。那么，我们就等！等林砺动手！只要她敢露头，我们立刻抓人！然后——”周正平冷笑一声，声音里是斩钉截铁的决断，“我们会拿着林砺及其同伙试图非法接触、破坏B-107保险箱的铁证，直接去敲法院的门！”
“到那时候，我们申请搜查令将易如反掌！而今天我们跟您谈的所有条件——关于程子轩的量刑空间、关于不扩大调查程氏资本的承诺——全部作废！一切按最严厉的法律程序走！”
“而根据《刑法》第307条，若程氏故意阻挠侦查导致证据毁灭，‘包庇罪’将取代‘立功情节’！”
周正平不给程国伟任何喘息的机会，再次强调林砺行动的必然性和毁灭性。
“程董，您可以选择祈祷，祈祷林砺不会铤而走险。但是我明确告诉您，B-107保险箱里装的东西，对林砺来说，绝对是足以让她万劫不复、让她和她守护的一切彻底崩塌的致命之物！”
“她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已经不惜杀人！现在，面对近在咫尺的暴露，您觉得她还会坐以待毙吗？她只会比之前更疯狂、更不择手段！她一定会动手！这是她唯一的生路，也是她必然的选择！”
周正平的最后一番话，如同冰锥，刺穿了程国伟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
他将程国伟逼到了一个残酷的二选一境地。
主动合作、签署授权书。获得警方关于程子轩和程氏调查范围的“有限承诺”，风险相对可控，过程相对体面，至少表面上是三方合作。
而代价是必须开箱，直面里面可能存在的、对程氏不利的秘密。
被动等待、拒绝合作。赌林砺不会动手、或被警方成功抓捕。赌输了，警方拿到铁证申请搜查令开箱，程氏失去所有谈判筹码，程子轩失去减刑机会、程氏可能面临更深入调查。赌赢了，林砺成功拿到或销毁箱内物，但程氏将永远被这个掌握着未知秘密的可怕敌人扼住咽喉，随时可能遭受毁灭性打击。
这个方案无论赌赢赌输，风险都完全失控。
程国伟的脸色变幻不定，从戳穿警方困境时的愤怒和精明，又转为面对这个残酷选择题时的苍白与挣扎。
周正平手中的“布控”底牌和“条件作废”的威胁，彻底扭转了局面。王振东也沉默了，他之前的法律分析在警方这种“以林砺为诱饵和突破口”的强硬策略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程国伟发现，自己看似有得选择，其实都是通向不同深渊的绝路，而周正平给他指的那条签署授权书的路，至少深渊的边缘还铺着一点名为“可控”的稻草。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看透、无力反抗的窒息感攫住了程国伟。
他终于意识到，在这场与警方、更与林砺这个暗处疯子的三方博弈中，他根本没有真正安全的选项。
程国伟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只剩下认命般的颓然和深深的无力感。
闭眼时，他眼前突然闪回程雪卿童年的画面，那是她第一次喊“爸爸”，与程子轩在A城豪赌的画面交织。
“那条声明条款…关于开箱仅为澄清雪卿的死亡真相、不涉程氏经营的，”程国伟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割舍的疲惫，“措辞必须严谨，由王律师和你们敲定。”他默认了签署授权书的路径。这是他在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相对不那么坏的选择。
王振东张了张嘴，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开始与警方进行最后的条款磋商。办公室内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压抑寂静，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风暴，随着B-107保险箱的即将开启，才刚刚开始酝酿。
·
两天后，2030年的9月28日。
经过程氏资本顶尖法务团队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反复推敲、风险评估和利弊权衡，在巨大的程序压力和失控恐惧的倒逼下，程国伟最终在《有限授权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迹沉重，因为钢笔突然断墨又被他刻意加深了一遍，带着一种割舍的钝痛和深深的疲惫。
授权书的核心内容包括。
1. 程国伟以郑载晞法定监护人的身份，授权警方在指定时间开启瑞丰银行B-107保险箱。
2. 程氏资本指定律师团队全程参与见证开箱过程，并录音录像。
3. 若箱内物涉及程氏经营相关非命案直接证据，警方给予程氏72小时自查期。
4. 警方承诺调查范围严格限定于B-107箱内物直接关联的程雪卿被杀案。
5. 特别声明。此授权仅为澄清程雪卿死亡真相，不涉及亦不构成对程氏集团经营活动的质疑或调查依据。
这份浸透着冰冷算计与无奈妥协的文件，被正式递交给市局刑侦支队。
通往瑞丰银行地下金库、通往那尘封着将一切摧毁殆尽的潘多拉魔盒的最后一道法定屏障，终于被移除。
程雪卿用生命换来的、林砺和姜翎不惜杀人也要掩盖或夺取的、程国伟最终选择“割舍”部分利益和亲情去面对的——终极真相，即将暴露在阳光之下。
博弈的天平，在程国伟落笔的瞬间，已经发生了决定性的倾斜。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座冰冷的、编号B-107的合金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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