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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的开始总是甜蜜又美好，让人怦然心动。在那些弥漫着图书馆旧书气息和廉价咖啡香气的午后，在树影婆娑的校园小径，她们像所有寻常的大学恋人一样，十指紧扣，分享着隐秘的亲吻，有一种仿佛能持续到世界尽头的错觉。
原来她不只是追逐身体的感受，这样简单的校园恋爱也让她心动。
程雪卿想要嘲笑自己，但是她好像确实很享受这个过程。
她享受着暧昧拉扯的恋爱过程、享受着在试探中的彼此攻防。
她汲取着林砺身上的爱和生命力来缝补自己。
那个时候，她鬼使神差地，拍下了她和林砺大学期间唯一的一张合照，照片里她揽着林砺的脖子笑得特别灿烂，而对方在镜头前却眼神躲闪、表情害羞，有些不自然。
她知道林砺不爱拍照，其实她也不爱拍照。但是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提前预感了别离，她突然好想好想留下一张照片，像是遗照一样。如果以后真的分开，就贴在她们“爱情”的坟头。
世界上的事物总是盛极而衰，她却在还未发展到盛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担心衰的事情了。
没有什么能够一直存在，但是照片能够让记忆存在得更久一点。
尽管那个时候她们好像热烈地爱着对方，她们分享音乐、体温和心跳，像是所有恋人一样会耍小性子、会吃醋，她们恨不得世界上就只剩下了彼此。
但平静的湖面下，来自不同世界的暗流早已汹涌。
程雪卿指尖随意滑过的最新款手机，足够支付林砺辛苦兼职数月的薪水；她随口提及的米其林餐厅名字，是林砺需要查阅字典才能确认发音的遥远符号。
林砺像误入黄金囚笼的困兽，程雪卿每一次体贴的“豪车接送”，每一次精心安排的“高级体验”，都如同无形的项圈在收紧。
她坐立难安，为无法对等的回报而焦虑，那点可怜又可悲的自尊在程雪卿浑然天成的优越感面前，被反复碾磨成齑粉。
而程雪卿，她无法理解林砺近乎固执的坚持。
为什么要对送餐迟到的外卖员说“谢谢”？她付了钱，对方提供服务，天经地义。为什么要省下微薄的零工钱，去捐助素不相识的瘸腿流浪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她信奉的丛林法则里，弱者的眼泪是廉价的装饰品。
林砺能提供的最好“帮助”，就应该是袖手旁观，让那些“失败者”在命运的泥潭里自己学会游泳——或者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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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压的引信，终于在一家烟火气十足的普通川菜馆被点燃。一位头发花白、手就像帕金森症般不停颤抖的阿姨，在给邻桌上水时，一个剧烈的抖动，杯中的凉水泼洒出来，溅湿了林砺的牛仔裤。
程雪卿像被侵犯领地的女王蜂，瞬间弹起。
昂贵的真丝手帕带着馥郁的香气，用力擦拭着那微不足道的水渍，仿佛沾上了什么致命的污秽。她的声音拔高，冰冷而尖锐，穿透嘈杂的人声：“怎么搞的？叫你们经理来！这种手抖得端不稳盘子的人，留着砸招牌吗？”
阿姨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浑浊的眼里涌上巨大的惊恐。
当然，程雪卿没有注意到，只有林砺看见了。
阿姨佝偻着背，枯枝般的手紧紧抓住桌沿，身体因恐惧而筛糠般抖动，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哀求：“对不住！真对不住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求求您高抬贵手…别…别叫老板…我家里…家里就指望我了…”
她慌乱地想要鞠躬，瘦弱的身躯几乎要折进油腻的地砖缝隙里。
“够了！”林砺猛地站起身，一把扶住老人颤抖的肩膀，阻止了她近乎卑微到尘埃里的动作。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寒意直直刺向程雪卿：“程雪卿。你看清楚，她不是一个‘服务员’标签，她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会害怕、会疼、会为一口饭拼命的人！她可能是我的妈妈、我的阿姨、我的姐姐，她也是爹娘的女儿，也可能是孩子的娘……”
程雪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精心描画的眉梢挑起难以置信的弧度。
被冒犯的愤怒和被当众“背叛”的羞耻感如同岩浆喷发。
她抄起自己面前那杯冰凉的柠檬水，手腕一扬——
“哗啦！”
透明的水流狠狠泼在林砺脸上，顺着她紧抿的唇角和绷紧的下颌线狼狈地流淌下来，滴落在同样湿漉漉的裤脚。
整个餐馆瞬间死寂。
林砺没有擦脸，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程雪卿，一字一顿：“我们，完了。”
那一刻，空气里弥漫的仿佛不是水汽，是无形的空气墙，阻隔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林砺说完那句“完了”过后，程雪卿看见林砺眼中那潭深水彻底冻成了寒冰，清晰地映出她自己扭曲的倒影——一个林砺眼中来自另一个世界、永远无法理解他们‘小人物’悲欢的怪物。
看吧，她果然不懂，不懂我的愤怒源于何处，不懂这世界本就该如此运行。
她的怜悯和愤怒，廉价得只配给那些端盘子的老女人。
那是程雪卿和林砺的第一次分手，在2016年的暑假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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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甩？被林砺这种人甩了？程雪卿最初的感受是荒谬绝伦的羞辱，像被最劣等的砂纸狠狠摩擦了自尊。
报复的想法迅速在心腔里发酵——她要复合，要重新将林砺攥在手心，然后再用最羞辱的方式，像丢弃一件玩腻的旧物一样，彻底抛弃她。就只能有她抛弃别人的份！
于是她放下身段，收敛起所有外露的锋芒，用前所未有的“诚恳”姿态再次找上林砺：“我错了。”
她垂下眼睫，声音刻意放软，模仿着某种“共情”的腔调：“你说得对，我不该那样…我试着去理解了，他们…都不容易。”
为了逼真，她甚至强迫自己走进林砺兼职的公益图书馆，在那些带着汗味、旧书霉味和孩童喧闹的空间里，扮演一个“放下身段”的富有同情心的大小姐。
意外发生了。当她忍着不耐，将一本掉落的旧书递给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时，那孩子脏兮兮的小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防备、纯粹到刺眼的笑容，脆生生地说：“谢谢漂亮姐姐！”
某个下午，当她心不在焉地坐在社区老人活动中心，也是林砺的另一个志愿服务点，一个满脸皱纹的阿婆颤巍巍递给她一个自己烤的、焦煳的番薯，浑浊的眼睛里是朴素的感激：“姑娘，累了吧？吃口热的…”
那笑容，那带着烟火气的温热触感，像细小的电流，猝不及防地击中了程雪卿精密计算的情感回路。
不是感动，更像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带着陌生腥气的“新奇”。
这些被她视为背景板、工具人的底层生命，竟能散发出如此原始、不加雕琢的“温度”？
这感觉奇异而…有趣。像在冰冷的标本室里，突然触摸到一株仍在顽强生长的、带着泥土腥气的野草。
更重要的是，当她刻意表现出这种“伪装的共情”时，林砺紧绷的嘴角缓和了，眼底那层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那种熟悉的、带着戒备和疏离的“劲劲儿”的姿态，在柔和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顺的脆弱感。
程雪卿心底那头名为掌控欲的野兽，发出了满足的餍足低吼。
驯服这匹烈马，用“伪善”的缰绳，似乎比纯粹的威压更有意思？更有挑战性？报复的快感悄然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幽深、更病态的探索欲——她想看看，这层“共情”的假面，究竟能让她在林砺身上挖掘出多少未曾显露的、脆弱又迷人的反应。
看着林砺在这份虚假的温情里越陷越深，最终彻底迷失自我、任她摆布——
这才是更高阶、更持久的胜利，一场属于她的、精妙绝伦的心理实验。
程雪卿舔舐着权力回流的蜜糖，像程国伟签下并购合同般愉悦。
至于分手？暂时不必了。
这场精心伪装的实验，才刚刚开始，程雪卿趣味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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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沉入冰冷的深水，倏忽切换回十四岁那个黏稠窒息的午后。
程雪卿像一抹无声的幽灵，贴在父母卧室厚重的橡木门外。
门内，压抑的争吵如同困兽的嘶鸣。
那是在2011年。
小姨孙雅兰的声音尖锐而痛苦：“姐！你对昭昭公平点！她做错了什么？！”
她在为自己教养和人品都一等一的姐姐感到哀其不幸、怒其疯魔。
“公平？！”孙雅芝的尖叫像指甲刮过玻璃，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如果不是因为她是个丫头片子！程国伟那个畜生会在外面搞野女人生儿子？！如果不是因为生她让我身材变形！程国伟会碰都不碰我一下？！都是她！都是她——！”
“啪！”孙雅芝的控诉被孙雅兰打断。
“你知道那些都是借口！他骗你不够，你自己还要骗自己？”是孙雅兰带着冷意的声音。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孙雅芝的痛处，随即里面传来两个女人更尖锐的争吵和满屋子东西摔碎的异响。
孙雅芝当然知道程国伟出轨了，她只是没有抓到现行而已。但是女人天生灵异的第六感和可怕的直觉一次次告诉她，她的婚姻已经在破裂的边缘，程国伟越来越少回家就是铁证。
程雪卿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
门内母亲的哭嚎渐渐变成了嘶哑的呜咽，像受伤野兽垂死的哀鸣。
那股浓烈的、指向她的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从此盘踞在程雪卿十四岁的人生后，与母亲腕间的鲜血一同凝固成她永恒的梦魇。
她关于母亲的记忆，好像是碎裂而矛盾的。
有时是深夜被紧紧搂进怀里，几乎勒断骨头的拥抱，带着泪水和绝望气息的吻，会毫无预兆地落在她的额头、脸颊…甚至嘴唇上，带着一种令年幼的她莫名惊惶的、不属于母性的灼热。
那吻之后，往往是母亲更汹涌的、无法抑制的崩溃哭泣。
有时则是被粗暴地拖进冰冷的浴室，花洒劈头盖脸地浇下，孙雅芝苍白的手指带着神经质的力道，一遍遍搓洗她的身体，尤其是…□□，嘴里喃喃着模糊不清的、充满恨意和恐惧的词语。
热水烫得皮肤发红，那力道却像要洗刷掉某种看不见的污秽。
许多年后，回顾自己和母亲扭曲的关系，像是为了治愈自己，她看了许多许多心理学方面的书。
程雪卿终于在心理学的晦涩文献里，为这扭曲的爱与伤害找到了一个冰冷的名词：亲子配偶化。
在程国伟父亲角色实质缺位的绝望深渊里，母亲早已崩溃的精神，像溺毙者抓住浮木，病态地将酷似负心人的女儿，投射成了虚幻的情感替代品。
那些充满窒息感的拥抱，那些落在唇上又化作泪水的亲吻，当然不是爱抚，是孙雅芝在绝望中，试图从女儿这具少女躯壳里，榨取一丝属于丈夫的、早已腐烂的温存余烬。
这认知第一时间带来的并非愤怒，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混合着恶心与巨大悲悯的寒战。
她恨母亲的脆弱和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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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国伟颤抖着手指，取出那张程雪卿和林砺的合照，照片里女儿还很年轻，笑容是他很多年未曾见过的灿烂和发自真心。
他想了半天，还是取出了女儿那封写好了却并未给出的情书，他的嘴唇翕动着，半天才吩咐王律师：“把照片和这封信一起给警方，他们后面的审讯和调查说不定能用得上……”
似乎是觉得这样还不够，他又取出了林砺写给程雪卿的情书，并更加明确地说道：“这两封信，务必拜托警方交到林砺手中。”
后面直到第二卷都是感情戏了，想看推理的可以跳了。
但是我个人建议还是不跳的，主要是为了帮助理解人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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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照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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