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贪恋这样的温情,胜过了对于进入下一步的渴望。好像就这样温温吞吞地谈一场校园恋爱也很不错。
这让程雪卿感到有些不安,心情跟着失落,她知道她一直害怕在一段感情中付出真心。
本来生日这一天她的心情就会格外失落,失控感让她更失落。
但是下一秒,程雪卿自暴自弃地想,管他的呢,人就活这一辈子,快乐一天算一天,想那么多干嘛,能活到什么时候都还说不定呢,说不定明天就世界毁灭了呢?
程雪卿手指再次划过手机屏幕,她点进了和林砺的聊天对话框。
SnowQing:想我了吗?
砺:还好。
SnowQing:今天是我的生日。
砺:生日快乐。
过了几分钟。
砺:我兼职9点结束,结束后一起过生日吗?
程雪卿嘴角不自觉地再度漾开微笑。程国伟只说她今天必须回来参加生日宴会,没说她宴会结束后不能走。
而且这是林砺主动提出给她过生日,第一次。
SnowQing:(●'?'●)好。我回来给你发信息。
程雪卿放下手机,转了转有些酸痛的颈椎,她终于做完了该死的造型。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快点应付完生日宴会。
·
生日宴会沉闷和乏味得让人想逃。
水晶吊灯的冷光如手术刀划过程雪卿的侧脸,她立在弧形门廊的阴影里,六根镀金科林斯柱投下囚笼般的栅栏影。
阿富汗青玉与挪威玫瑰大理石拼成的程氏LOGO在她脚下蔓延,像一张等待献祭的祭坛。
房间中央,一座巨大的三层奶油蛋糕矗立在汉白玉般的基座上,糖霜裱花繁复如冰凌垂坠,每一层边缘都镶嵌着镀金雕花。
蛋糕顶端,是一个剔透的水晶芭蕾舞者,正被精密的机芯驱动,在冰冷的光线下不知疲倦地旋舞,折射出炫目却毫无温度的光斑。甜腻的香气弥漫,却像一层无形的隔膜,将周遭的热闹隔绝在外。
“雪卿,过来。”程国伟的声音穿透觥筹交错的喧嚣。他身旁立着韩茜——继母珍珠项链紧勒的脖颈泛着惨白,她那讨人厌的弟弟程子轩正百无聊赖地在一旁用叉子戳弄果盘里的蜜瓜。
程雪卿曳着礼服裙摆前行。钻石腰链紧紧勒着她,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真皮沙发上的北斗七星铜钉刺进余光,坦桑尼亚紫水晶洞旁边的壁炉台在嗡鸣,整座建筑仿佛化作以父为名的消化系统,正将她缓慢蚕食。
她停在韩熙载夜宴图的丝绸壁纸前。
程国伟将酒杯塞进她掌心,他带着程雪卿来到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面前,笑着介绍:“介绍一下,陈伯伯的公子,陈迟观,最近刚从伦敦回来,你们年轻人多聊聊。”
年轻男人西装革履,目光却黏上她狰狞的手臂——白山茶刺青下伤痕如蜈蚣盘踞,尽管用厚重遮瑕遮盖,却还是透出一些痕迹。
“令嫒真是……”陈公子保持着礼貌和客气,“楚楚动人。”
程雪卿晃着杯中酒液轻笑,颅骨内似有冰锥凿击:“不好意思,我对你不感兴趣。”
死寂骤然降临。
“雪卿!”程国伟钳住她手臂,脸色铁青,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和被拂了面子的怒意,“向迟观道歉!”
程雪卿猛地甩开桎梏:“该道歉的是你!我就知道宴无好宴,你早说叫我回来是为了这个,我就不回来惹你生气了!”
被程国伟称为陈伯伯的男人脸色难看,他看了一眼程雪卿,面上阴云笼罩,还是不得不维持体面:“好了老程,孩子们自己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他安抚地拍了拍程国伟的肩膀,“毕竟强扭的瓜不甜,这个东西也要看眼缘的。”
他话锋一转:“程小姐看不上犬子也很正常,是我们迟观不配了。”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打量程雪卿,语气阴阳怪气。
程雪卿也不生气,她独自走到沙发坐下,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酒液发苦,苦到她想流眼泪。程国伟明明就知道她不喜欢男人。
韩茜带着程子轩走到她面前,程子轩端着一杯果汁过来敬她:“姐,祝你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年年有今日?指的是年年像今天这样被程国伟当作商业谈判桌上的筹码,盘算着怎么才能把她卖出一个好价钱?程国伟今天唱的这出戏,背后肯定少不了她的好继母——韩茜的撺掇。
这样都还不够?还要带着儿子过来看她的笑话?说风凉话、落井下石?她盯着面前优雅得体、精致妆容如同面具的女人,恨不得能在对方身上剜出千千万万个血洞。
她的三任继母,韩茜最讨厌,也最难缠,连带着她带来的那个小杂种也讨厌,贱人的孩子也是贱人。
程雪卿的目光冷冷扫过程子轩,不留一点体面:“滚。”
程子轩嗤笑一声:“听说你最近跟个穷学生走得很近?怎么生日宴也不请人家?”
韩茜假意拍了下儿子手臂:“胡说什么!雪卿交往的自然都是体面人。”她转向程雪卿,笑容像刷了层釉,“嗨!你爸整夜失眠…就怕你被穷学生带坏。不过雪卿啊,你也确实该收收心了,你爸为你挑的人选…”
“我交往谁难道还要向董事会报备?”程雪卿站起身走到韩茜的面前,从对方手中拿过香槟酒杯轻轻摇晃,另一只手抚上名义上的继母的脸颊,语气恶劣,“你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我在跟谁交往你都知道?我警告你,别在我背后再搞小动作。”
程雪卿压低了音量,声音小到只有她和韩茜两个人能听见,语气温柔却让人不寒而栗:“你知道我喜欢女人,我爸的女人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所以你最好别再惹我。”她说完这句话后,韩茜颤抖着后退一步拉开了和她的距离,脸上闪过明显的厌恶。
没有人不怕疯子。
“劳烦韩总跟程国伟说一声,他要求我回来参加生日宴会,我也按照他的意思做了。”程雪卿饮尽杯中的金色酒液,继续说,“他喜欢展示的、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戏码我也配合他演了。”
程雪卿将香槟杯塞进韩茜手里,脸上再也没有了一丝表情:“现在我累了,我先回学校了。”
·
奥迪A8L碾过湿漉漉的街道,外面又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水如眼泪般顺着车窗流下。程雪卿把脖子上沉甸甸的钻石项链扯下来扔进包里,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出神。
手机屏幕亮起,林砺的头像跳出简洁的信息。
砺:宿舍楼天台等你。
秋雨中的校园弥漫着桂花将败的甜腥。她踩着水洼跑向宿舍楼,高跟鞋沾满泥浆。
推开天台铁门时,狂风卷着细雨抽在脸上。
看见林砺的瞬间,她狠狠地冲进了对方的怀里,同时眼泪无声地滚落。生日,母亲的受难日,也是她的受难日。
林砺似乎被她的动作吓到,僵住了片刻,然后下一秒一件宽大的、带着林砺体温的旧外套轻轻罩在她头上,像一顶小小的帐篷,既隔绝了细雨也藏起了她的狼狈。
然后林砺的声音在布料外响起,很近却很轻:“这里风大。”她没有掀开外套、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隔着那层布料,用指尖极其轻地、安抚性地碰了碰程雪卿的肩膀,然后安静地伸出双臂怀抱着她。
程雪卿的眼泪洇湿了带着林砺气息的布料,想哭的冲动更甚。被彻底接纳和保护的感觉,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
好累,好难过。
林砺温暖的掌心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从颈椎一路安抚到尾椎,像是要帮她把心里所有的不快都理顺。那个动作,很像安慰孩子的母亲。
程雪卿想,林砺真的很有爱人的天赋。
她不知道在林砺的怀中待了有多久,才终于理顺自己的情绪,她偷偷抹了抹眼泪,慢慢退出林砺的怀抱。
风也渐渐小了。
对方的头发被细雨浸润,沾湿的黑发贴在脸颊,本来就黑的瞳孔被秋寒浸得更黑,配合上苍白如纸的皮肤,真像一个女鬼。
可以随机出去吓死几个路人。想到这里,程雪卿笑了。
“你准备怎么给我过生日?”程雪卿笑着向林砺摊开手。
“你等一下。”林砺也笑,温柔的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眉梢,一下子就不像女鬼了。哪儿有这么温柔的女鬼。
她走到蓄水箱背后的一块干燥的空地,出来的时候掌心托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奶油蛋糕,小到没有地方写生日祝福语。糖霜被湿润的空气泅出水光,上面插着两根蜡烛。
“生日快乐。”林砺的声音混在细雨和风里。
程雪卿看着那个寒酸的蛋糕,心里酸胀酸胀的,头顶是黑蓝的天,今天晚上一颗星星也没有,她仰起头去看了好久。
林砺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蜡烛,火苗在湿润的空气中挣扎着升起,暖光跳动在她的眉宇之间。
“许愿吧,公主殿下。”林砺托着蛋糕举到了她面前。
程雪卿垂眼看着那个小东西,奶油裱花歪歪扭扭,甜腻香味钻进鼻腔,两根蜡烛微弱的火苗在风中摇摆。
她闭上了眼睛,许下了自己十八岁的生日愿望。
再睁开眼,她吹熄了蜡烛。林砺忽然伸手,带着薄茧的拇指抹过程雪卿眼下——那里分明应该没有泪,却像被她擦去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做我女朋友。”这句话被风吹得有些散,程雪卿还是清晰听见了。
记忆中程公馆的灯火在雨雾中晕成模糊的光团。程雪卿盯着面前的人潮湿的睫毛,想起自己腕上正在愈合的抓痕。
她突然低头咬了口蛋糕。奶油糊了满嘴,甜得发齁。
“我不爱吃甜食。”她跟林砺抱怨。
“我想给你多一点甜。”林砺嘴里说出来的话怎么可以这么肉麻。
“女朋友要随叫随到。”奶油沾在她唇角,像粒幼稚的白痣。
林砺的吻突然落下来。带着柑橘、皂角和连绵秋雨的潮气,碾碎她所有虚张声势的铠甲。
蛋糕“啪嗒”掉在地上,奶油在积水里化开,像是流动的银河。
程雪卿在换气的间隙咬她下唇:“敢骗我就杀了你。”
林砺抵着她额头低笑,彼此的睫毛交错,心跳沉稳有力。
“随时恭候。”
保温杯被拧开的瞬间,红糖姜茶的甜暖驱散雨夜的寒气。林砺把杯子塞进程雪卿冰冷的手,自己蹲下去收拾摔烂的蛋糕。
程雪卿突然拽起林砺的衣领,对方的脸在她潮湿的瞳孔里铭刻,她想把今晚的林砺烙在她的记忆深处。
“现在送我回宿舍——”她舔掉唇上最后残余的奶油,“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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