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7日，程雪卿的生日。
程国伟的安排总是提前一天落下。辅导员递来的请假条，像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司机在破晓的灰霾里就候在了宿舍楼下，沉默的车身反射着初秋清晨的冷光，她黑着脸坐进车厢。
程公馆的生日宴，是程国伟与韩茜精心排演的权力剧。宾客名单早就被精心设计，每一张烫金请柬都暗藏玄机，尤其是那些程国伟亲自圈点、预备塞进程雪卿未来的“乘龙快婿”们。
不过此时的程雪卿，还对此一无所知。
刚一踏进程公馆厚重的雕花门，程雪卿就被安排至化妆间，空气里浮动着香粉与紧绷的焦虑。
外面管家低沉的指令、保姆精确到厘米的餐具摆放，一切都在为一场不容瑕疵的盛大展览做最后的彩排。完美，是这里唯一的呼吸方式。
她端坐在冰冷的化妆镜前，像一尊被献祭的瓷器。化妆师的手指如精密仪器，在她脸上描摹着程国伟认可的“完美”。发丝需要被根根驯服，盘绕成一丝不苟的极致精美。
要坐三个小时，脊椎在钻石腰链下发出细微的哀鸣。
镜中映出她唇角一丝冰冷的讽刺弧度——程国伟和孙雅芝这两个顶尖的控制狂，用血脉的枷锁，锻造出她这个小号的囚徒与狱卒。
指尖划过冰冷的手机屏幕。微信聊天界面，置顶着林砺那片死寂的纯黑头像。
她开始翻看上次KTV聚会后俩人的聊天，对话框里只有机械的“早安”、“晚安”，干瘪得像被榨干了水分，林砺就像是被设定了问安程序的机器人。程雪卿主动挑起话题的次数，竟比这个声称要“追她”的人还多。
程雪卿还真感受不到林砺在追她，她感觉反而更像是她在追对方。
但是一些相处的细节又在脑海中慢慢浮现。
C市的十一月雾气氤氲、秋雨缠绵，阳光成了奢侈品，气温在12℃-18℃徘徊，体感湿冷，空气里桂花香味将尽未尽。
往年一到这个季节程雪卿的心情就会变得格外差，病情反复发作，但是今年好像好了许多。
清晨的雾气垂露凝尘，早课时，程雪卿的发梢、肩头容易被雾气打湿，显得有点狼狈。而林砺会从那个旧帆布包里，掏出一条叠得方正、用保温杯余温烘得微热的纯棉素色手巾，直接、非常轻地按在程雪卿微湿的发尾或肩头布料上。
“潮气重。”她触碰的动作快而自然，带着不容拒绝的体贴。手巾的热度和干燥感瞬间驱散那点不适，留下林砺掌心的微暖触感和干净的皂角气息。
然后，她会从帆布袋里掏出装着浓度适中、加了少量红糖和枸杞、红枣的姜茶的保温杯，在程雪卿脸色发白、手指不自觉蜷缩时将杯子拧开递给她，温度刚好能暖手暖胃。
那姜茶很甜，似乎能甜进程雪卿的心里。
她体质虚寒，手脚容易冰凉，尤其是不走动的时候。
那场真心话后，两个人默契地一起上课、一起去图书馆自习，林砺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了她的毛病。
于是林砺总会“不经意地”把一个小巧的、温度调到舒适档的充电暖手宝放在俩人座位之间的桌沿。程雪卿的手无意中碰到，会被那点暖意吸引。
林砺也不解释，仿佛那东西就该在那里。程雪卿用或不用，暖意都在那里悄然散发。
那个人还会随身带一支带点木质暖香、混着一点点柑橘调的护手霜，在程雪卿搓手的时候，“顺手”帮程雪卿涂抹，先用双手快速搓匀捂热，然后温热的掌心熨帖地包着程雪卿有些冰凉的手指细细地摩擦，那点温暖的香气会缠绕在程雪卿指尖，久久不散。
因为秋季阴天多，她们在的老校区图书馆一到了傍晚光线就不足，林砺会带一个光线柔和而温暖的小巧便携的阅读灯，当程雪卿在略显昏暗的角落蹙眉看书时，林砺会默默把灯打开，调整好角度，让温暖的光线恰好笼罩程雪卿的书页。
两人共享一隅被暖光温柔圈住的安静空间。
程雪卿常坐的图书馆座位靠窗，湿气重。林砺会在她落座之前，用纸巾快速擦一下她桌面和椅面的细微水汽，只为程雪卿坐下时，会觉得这块地方干爽舒适一些。
她在图书馆固定座位的桌面有时会堆满资料显得凌乱，林砺会在她离开去洗手间的短暂间隙，将散落在两人座位之间公共区域的、属于程雪卿的草稿纸轻轻收拢叠好，放在她桌角。
或者将她杂乱无章的文具整理好，放回她手边最趁手的位置。
知道程雪卿爱用的纸质书签在潮湿天气容易变软卷边，林砺不知从哪里找来几片薄薄的、打磨光滑的竹制书签。
也没有特意送，只是在程雪卿的书本即将合上时，“恰好”递过去一枚，漫不经心地说：“这个，不潮。”。这个时候程雪卿嘴上会嫌弃“花里胡哨”，手指却会反复摩挲着那冰凉光滑的质感。
同样是在起雾的早晨或傍晚，能见度降低，周遭世界变得朦胧而私密。程雪卿和林砺走在雾中的校园小径或山城步道上时，林砺会特意放慢脚步，确保程雪卿在自己的视线和安全距离内。
湿漉漉的雾气模糊了轮廓，却放大了脚步声、衣料摩擦声和彼此的呼吸。林砺偶尔回头确认她是否跟上，目光在雾气中短暂相接，那一刻的寂静和朦胧就像自带滤镜，心跳声清晰可闻。
C市多坡多梯坎，秋雨后的石板路又湿滑，程雪卿穿着稍滑的鞋跟小心翼翼，在下台阶时林砺会非常自然地、手臂微微抬起，掌心向上，停在程雪卿身侧一个恰到好处、方便借力又不会强迫触碰的位置，像一道无声的安全屏障。
她的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台阶，语气平静：“这里滑。”。程雪卿指尖轻轻地搭上林砺温热干燥的手腕内侧。那一小块皮肤的接触点像通了微电流，两人都目不斜视，却在湿滑的台阶上走得异常稳当。
下完最后一级，程雪卿指尖迅速撤离，林砺的手臂也自然垂下，仿佛无事发生。
偶尔在露天等待或短暂停留时，寒风裹着湿气吹来。林砺会不动声色地调整自己的站位，恰好挡在风口和程雪卿之间。
林砺的身形本来就比程雪卿高挑，那抹沉默的背影，替程雪卿隔开了大部分寒意。程雪卿看着林砺被风吹动的发梢和微抿的唇线，一种莫名的感觉在心底悄然滋生。
下课时拥挤的楼道，人潮推搡。林砺的手臂会无声地环过程雪卿身侧，虚虚地撑在她前方的栏杆或墙壁上，用自己的身体在人群中为她隔开一小片安全区域。
程雪卿的后背几乎能感受到林砺胸前传来的热度和微微起伏。
一次推挤，程雪卿的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林砺撑在墙上的小臂，两人都僵住。林砺没有抽回手臂，只是肌肉微微绷紧，更稳固地支撑住，程雪卿的指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温热的皮肤和跳动的脉搏，那热度顺着指尖一路烧到耳根。
人潮散去，程雪卿像被烫到一样松开手，林砺也缓缓放下手臂，两人沉默前行，空气里还弥漫着未散的悸动。
一次小组讨论时，有人试图否定程雪卿的观点，她正准备反击，林砺却先一步用精准的数据和冷静的逻辑，条理清晰地支撑了她的观点，把对方驳得哑口无言。
下课后，程雪卿挑眉看她，林砺只是低头收拾东西：“事实如此。”
还记得某次课，她因为困倦走神，下课时，林砺把自己的笔记本直接推到程雪卿面前，翻到对应章节，指着一处复杂图表说：“这部分讲得有点快，我多记了点推导。”
语气是陈述句，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而不是主动提供帮助。
程雪卿嘴上“嗯”，心里却在想林砺这个人怎么这么…傲娇？
一次在学校后门狭窄陡峭的巷道，两人只能一前一后，林砺在前，程雪卿在后。上方的居民楼晾晒的衣服滴下水珠，林砺突然停步侧身，用自己半个肩膀和手臂，在程雪卿头顶上方撑开一个短暂的、干燥的“屋檐”。
水珠砸在林砺外套上，发出闷响，她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程雪卿快速通过。程雪卿贴着她身侧挤过去的瞬间，鼻尖几乎快蹭到林砺微湿的胸前，潮湿的泥土腥味混合着林砺身上干净的皂角味扑面而来，心跳在逼仄的空间里如擂鼓。
还有什么呢？程雪卿捧着手机傻笑，回忆起相处的点点滴滴。
似乎是真心实意地觉得程雪卿太瘦了，林砺每次兼职回来，都会给程雪卿带一点热乎乎的小吃，就比如昨天带的熨斗糕或三角粑？用干净的纸袋包好，纸袋外层还裹着纸巾隔热。
“养胃的，趁热吃。”
程雪卿接过林砺给她的食物，廉价、朴素、但是扎实的米香和热气在湿冷的天气里似乎能直抵人心，比任何昂贵点心都让人舒服。
有些时候是刚出炉的茯苓山药糕、有些时候是热蛋卷或者蛋烘糕、有些时候是热乎乎的陈皮红豆沙小汤圆或者桂圆莲子羹。程雪卿本来不爱吃甜食，但是林砺给她的甜食好像都很好吃。
……
这样的细节好像还有好多，程雪卿心底泛起淡淡的甜，随即又是奇怪的醋意和烦躁。
这么会照顾人，林砺是谈过多少女朋友？在照顾她之前又照顾过多少个女人？每个女人她都是这样细心对待的吗？
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一些讨人欢心的小伎俩罢了。程雪卿在心里恨恨地想着，似乎这样才能让她转移对于林砺的过度关注。
但是，林砺好像正在无孔不入地对她的生活进行可怕的渗透，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精神，缓慢改变着她的生活，程雪卿的口味、小习惯，甚至小怪癖都在被林砺一点点掌握。
她好像在对方无处不在的温柔攻势下，逐渐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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