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齐的声音清晰响亮,坐在马车里的金啸尘将他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个真切。此时,金啸尘正以一种颇为复杂的眼神打量着白术,那目光中,好奇与探究交织。
白术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可又一转念,想到金啸尘的命还是自己救回来的,自己何必这般心虚,于是便拧着眉头,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
金啸尘像是被他这反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鼻子。稍作停顿后,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试探地开口问道:“小侯爷当真有龙阳之好?”
白术一听便知,这话是承接陆修齐所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在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金啸尘是自己的病人,身为医者,要有医德。
然而,他不吭声,金啸尘就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看穿,盯得白术心里直发毛。无奈之下,他极不情愿地闷声回了句:“不知。”
金啸尘歪了歪脑袋,伸手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眯起眼睛,朝白术这边探了探头,满脸的兴致勃勃,接着说道:“其实这也不算啥大事,小神医不必觉得害臊嘛。大家都是堂堂男子汉,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不过我着实好奇,要是小神医与小侯爷真在一块儿了,到底是谁娶谁嫁呢?还是像闽地那边似的,结个契兄弟?”
白术本就不想理会他,可眼见金啸尘越说越离谱,终究还是沉不住气,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金庄主,您受伤可不轻……要不还是多闭目养神吧?”
金啸尘“哦”了一声,十分听医嘱地乖乖阖上眸子。可没过一会儿,又闭着眼睛问道:“但小侯爷可是沐云城和常宁城的独苗,总还得传宗接代吧?”
白术的目光早已落在青囊上,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该给金啸尘扎上两针,好让他安静下来。
金啸尘笑着再次睁开眼睛,一脸认真地看着白术,说道:“小神医你现在年纪尚小,小侯爷大概是心疼你,所以还没……之后要是……”
“金庄主,咱们还是聊聊您的腿吧。”白术一向觉得自己是个极有医德的大夫,从来不会故意去戳病人的痛处。今日他才了悟,原来是因着以往遇到的病人老实本分,没有像金啸尘这般像个天棒的。
“哪一条?”金啸尘若一本正经地问,倒也不会让人想歪。偏生他眯起双眼,还故意打量着白术的腿以及裆部。
“我……”白术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话中的调侃意味,到底还是年纪小,脸皮薄,脸上瞬间红一阵白一阵,气得暗自磨着后槽牙,心里想着,下次换药的时候,一定得多给他撒些迷药,让他知道,千万不能得罪给自己看病的大夫!
金啸尘似乎察觉到了白术心中的怨念,忍不住大笑几声,结果笑得太猛,引发一阵剧烈咳嗽,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年纪大喽,对小辈的婚事,这终身大事啊,总是忍不住多操心,忍不住多问几句。”金啸尘笑着解释,希望白术能体谅他这“老人家”的爱子心切。
白术只顾低头拨弄着青囊,压根不想搭理他。
金啸尘也没指望他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这几个儿女啊,不是身有残疾,就是年纪尚幼,也就只有一个姑娘还算健全。可这么大一份家业,要是留给姑娘,只怕平白给她招来灾祸,还耽误她的终身大事。”
白术抬眸,匆匆扫了他一眼,试图从他脸上寻出些悲伤难过的神色,好让自己通红的脸皮能稍稍得到些许安慰。然而,金啸尘只是面色略显凝重,看起来不过是想找个人倾诉一番。
“我走南闯北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以前从未怕过什么。可今日才惊觉,我怕死。怕我一死,这金玉山庄无人打理。偏偏看着你,我就想起了故人的一句话——生而不为,为而不恃,长而不宰。”
金啸尘说着,伸手轻轻戳了戳自己的断腿。那断腿被白术包裹得严严实实,还敷了药,几乎感受不到外界的触碰。最外层白术打的那个结,那独特的打结手法,勾起了他一段久远的记忆。
“教你这些的那人,还好吗?”金啸尘突然发问。
白术拨弄青囊的手猛地一顿,心中猛地一震,急忙问道:“您认识我师父?”
听到这话,白术心里瞬间五味杂陈。激动之情如潮水般翻涌,毕竟一年来他四处寻觅师父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此刻仿佛终于有了一丝曙光;可与此同时,这一年来寻师的艰辛与迷茫也瞬间涌上心头。他一直将这个青囊带在身边,就是盼着有人能认出这旧物,跟他说上几句关于师父的事,哪怕只是匆匆一面,也好让他确信山上度过的那几年并非虚幻一场。
金啸尘望向他手中的青囊,朝他勾了勾手指。白术犹豫片刻,抓着青囊的袋子,将箱体往前递了递。
“你这小子,我还能贪你这箱子不成?这对你可是个宝贝,对我来说却没什么用处。”金啸尘见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摩挲起青囊上的纹路,回忆道:“这箱子,我之前见过一次。也是巧了,我去洛宁押镖,正巧碰上接镖人家里有人重病。在一处花厅吃酒的时候,算是和你师父见了一面。”
“当时我对这箱子的做工好奇,他便大方地让我瞧了一眼。可不像你,这么小家子气。”
白术没有回应,金啸尘也没再说话。一时间,车厢内安静下来,唯有马车行进时车轮滚动发出的辘辘声。
这一路,着实未曾消停。刚出了常宁城的地界,陡然间,天空中如鬼魅般降下一波黑衣人。陆修齐所带的这队人马,身手倒是不凡。当他们的马车缓缓驶过,入目的唯有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白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的伤口已然结痂。他不禁暗自感慨,这脖子跟着自己可真是历经磨难。从慕吟阁到金玉山庄,竟被人威胁了三次,其中两次都是冲着脖子来的。哎——
这般想着,白术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从怀中取出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脖子上,像是在安抚这位命途多舛的“老友”。
对面的金啸尘已然陷入昏迷,他身上的伤势着实严重,此前不过是疼得难以入眠罢了。
白术刚收起药膏,马车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莫不是又有刺客?”白术心中暗自思忖,想着便伸手掀开了帘子。可还没等他看清外面的状况,马车的门便被人猛地打开。
“二姑娘?”白术看着来人,眼中满是诧异。他怎能忘记,正是眼前之人害得自己跳船,还发了一夜的高烧!等等,难道是自己发烧那晚胡言乱语,说了什么惹得周望舒不开心的话,所以他打算把自己卖了?又想着那日张洛铭说的“旺财”,有些后悔没有找张洛铭问清楚这事。
白术也不知怎的,竟把这两件事莫名其妙地联系到了一起,还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道理,尽管他压根不记得自己迷迷糊糊中说了些什么。
金晚萤自然不知白术心中所想,面上神色平静得像是从未发生过沉船事故,只见她对着白术拱手行礼。
“多谢小神医救了家父一命。”
言罢,她便侧身挤进马车,在金啸尘身旁坐了下来。
有了之前的经历,白术满心疑虑,总觉得一会儿金晚萤就会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刺向旁边的金啸尘,或是自己。
金啸尘轻哼一声,缓缓醒了过来,看到旁边的金晚萤,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爹,是女儿不好,让您受苦了。”金晚萤说着,手伸到半空,却又缓缓收了回去,眸光中闪烁着浓浓的愧疚。
愧疚?白术不禁一愣,这个眼神不像是假的啊,可她之前参与贩卖火药的事情,又反应过来贩卖什么也挨不着她和金啸尘事亲父女,那整个车厢里最危险的就只剩下他了。
金啸尘轻轻拉住她的手,拍了拍,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说道:“傻孩子,哪有父母会责怪自己的孩子呢?爹明白你的想法。但是,金玉山庄是一个整体,又怎能分得开呢?”
白术抿了抿嘴,听着他们的对话,更是坐立不安。
金啸尘终于察觉到了白术的不安,说道:“火药的事情,确实是晚萤做的,小侯爷的判断没错。只是后来我知晓了此事,却选择了默认。”
白术见他如此坦诚,竟没打算瞒着自己,不禁有些惊讶地看向他,问道:“金玉山庄家大业大,为何要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呢?”
金晚萤闻言,缓缓低下了头,沉默不语。金啸尘脸上的笑容染上了几分凄凉,再配上他满身的伤痛,更是让人悲从中来。
“常言道,水满则溢,月圆则缺,这世上哪有一直兴盛不倒的家族呢?”金啸尘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无奈的过往。
白术并不愚笨,经金啸尘这么一提醒,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
“那日,庄主其实不必摆出那么大的排场。”白术轻声说道。
“若不做足排场,金玉山庄又如何能在江湖中站稳脚跟呢?我又怎能放心地将庄子交给他们呢。”金啸尘微微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落寞,“金玉山庄是祖宗留下的基业,如今在我手里却一步步走向衰落。我虽明白那些道理,却做不到像那人说的‘为而不恃’,终究还是被困在了这些名利之中,再也逃不脱了。”
白术静静地听着,眼睛一眨不眨,此时的他实在难以理解,不过是一处山庄,哪里比得上人命重要。
金晚萤轻轻擦了擦眼泪,伸手轻轻碰了碰金啸尘的腿,问道:“爹,您的腿,是他们害的吗?”
金啸尘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郑重地说道:“晚萤,你听爹说,爹若是死了,切记不要与那些人起冲突。”
“是。”金晚萤凝视着父亲的脸,许久之后,才缓缓点头应道。
白术猜到金啸尘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带着面具的那群人,不禁问道:“那是朝廷的人吗?”
金啸尘的脸色缓和了些许,摇了摇头,说道:“很难说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但他们绝非善类,是一群招惹不起的存在。”
白术虽未完全听明白,但回想起周望舒和陆修齐身上的伤口,也深知这些人不好对付。自己不过是出来寻找师父的,实在没必要与这些人产生纠葛,便也不再过问。
不过,很快,就验证了金啸尘说的那句“绝非善类”——那群带着傩面具的人,来了。
“果然。”金啸尘重重地叹了口气,将金晚萤护在了马车内。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刀。
白术的手从青囊上擦过,银光在手中若隐若现。他靠到马车壁上,掀开了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这群人功夫了得,陆修齐的人对上也只是勉强打了个平手。
不多时,一个傩面具的人已经绕到了这边。白术快速出手,手中银针极快地飞了出去,那人十分谨慎,一抬长剑挡下了两枚银针。带着一股浑厚的内力,就掀翻了守着马车的侍卫。
“你在车上别乱动。”
白术看了一眼金啸尘,自己挪到了马车门的地方,将袖中的药瓶扔了出去。刺客快速蒙住了口鼻向上一翻,落在了车盖上。
白术翻出两块棉布,匆匆撒了药粉递给了金啸尘和金晚萤。金啸尘指了指车顶,示意两个人随他一起趴下。几乎是同时,脑袋上便悬了一把剑。长剑穿透了车盖的遮挡,随着内力一并灌入,接着那人一个用力将整个车盖毁去了。白术就在这时出手,扬起药粉后快速趴下。那人这才支撑不住,向后一歪倒了下去。
白术松了口气,直起身来打量外面的情形。又一个带着傩面具的杀手越过了侍卫到了跟前。
金啸尘按下了他的手,将他往里面一推,抓住了拐杖和长刀从车门跃了出去。
“爹!”金晚萤哪里还坐得住,跟着就冲了出去。
白术猫着身子蹲在门口,借着木门掩去自己的身形。
金啸尘虽废了一条腿,却已然熟练适应了借助拐杖来支撑身体。此刻,他手持长刀,虽单腿而立,气势却丝毫不减当年。与张洛铭大开大合的招数不同,金啸尘的招式尽显老辣与多变,宛如灵动的鬼魅,让人捉摸不透。
金晚萤在一旁亦是全神贯注,瞅准时机,巧妙地配合着父亲。父女二人相得益彰,默契十足。只见金啸尘身形闪动,手中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地朝着刺客刺去。那刺客躲避不及,瞬间被长刀捅穿,无力地倒在地上。
这一场激烈的对打,着实耗尽了金啸尘的体力,他身子一歪靠在了车厢上,随后便没了声响。
白术四下一打量,快速翻身跳下马车。猫着腰摸到一具尸体前,略一用力摘了面具。一张苍白却普通的脸就这样出现。他略翻了一下,并没有找到其他线索,便拿了面具回了马车上。
“小子,你怎么这么幼稚。”金啸尘忍不住轻笑一声。
白术没有搭话,从怀中掏出一些药粉,在面具上蹭了两下。一个若隐若现的“晋”字,赫然出现在面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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