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乡中购置这处铺面宽敞,虽明面置办的刀具琳琅乱目,可往内屋探去,却会发现其中空荡的厉害。
蒋良褪去胸甲,显出汗湿的里衣,他不由蹙了下眉。
不难看出,他现下心性委实不大高。
毕竟一抬眼,蒋良便能瞧见那位倚于梁柱侧,正漫不经心把弄掌中之物的罪魁祸首。
他扯过絁布覆于颈上,落座于萧珏身前,“我当你是疯了,现下竟还要拿命去见她?”
萧珏掌中便是绣娘交予他那件补好的衣裳,闻言,他勾了勾唇,指尖却仍摩挲在补线那处。
“他同你周旋了?”听他语气,心情似是极好。
蒋良忍不住“啧”了声,却仅别过头去,不屑应了声:“…凭他,还没那胆色。”
只说着,他却似有些不解地看向萧珏,问道:“倒是你,分明收复岭南那时便知他为人,为何还执意用他?甚还一路提拔他军职…”
萧珏似低笑了声,仅淡淡道:“他很有用处。”
不仅是给了他受伤,松懈朝廷戒心的契机。
最重要的,是还予以他很多本不应得来的闲暇。
蒋良着实觉得他那副神情陌生又欠揍,便决定别过脸去。
谁知才转过身,那人却又蓦地开口道:“京师那边,处理好了?”
闻声,蒋良应道:“嗯,子貌日前还传了信来。”
他说着,却向案上炉火添去少许艾叶。
“听他意思,倒是未觉那厮有多精明…好似家中还有些纷闹?”
蒋良甩去指尖焚剩的草烬,不由叹了声道:“…也真不知那姑娘是怎般大的魅力,能把你迷作这般痴傻模样。”
说罢,他站起身,欲走往窗侧透透风。
毕竟一路押行图吉时都披着那身重甲,手中甚还握着柄堪比他半身重的长枪。
虽已春末,可走在林中却无异于闷在了只蒸笼。
蒋良深吸了口气,才抬眸,却瞧尚且人烟孤少的时辰,竟有栋乡屋前稀疏聚有两三人般。
瞧着年纪皆似半步花甲,却个个面色阴沉。
而且身后房屋,甚还贴有些状貌古怪的白纸。
好在,这些人似乎正在筹谋着如何将这些白纸揭下来。
只是瞧着那处屋舍,蒋良却没由来地感到阵恶寒。
“*的…这是在搞什么?”
*
大抵是睡得过晚了些,今晨的绣娘分外没精神。
凫凫今晨来过,但见敲门时没甚反应,便只于窗边留下筐蔬果就离去了。
绣娘见此,不由有些愧疚。
可她正想着用那筐蔬果做些吃食,明日好能招待凫凫,门处却蓦地又被叩响。
近来造访她这处破林屋的人,似是多了起来。
虽大多是事出有因,但这却也足以令她感到陌生。
初至麓下乡时,她与沈氏母子二人本也居于乡中。
然沈知奕心高气傲,一时根本无法接受自己沦为乡中粗鄙,心情阴郁,日渐消瘦。而沈母也自看不得自己儿子衰颓,便明里暗里地,总催逼着绣娘想搬到别出去。
可彼时正逢灾年,自东一路颠沛流离,才寻到一处稍作安宁之地,他们身上,又哪能有余下的银钱寻去别的地方呢?
好在这一点,沈知奕也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他们便将家迁至来了这处偏远的林屋。
初至此时,乡中是有不少乡邻来此探望的,可每每来人时,却又无一难免沈母的恶语相向。
久而久之,便鲜少有人寻来此处。
想来今晨马大娘能来,也是因知晓了沈知奕他二人不在家中吧…
绣娘拉开门,有些心不在焉,才抬眸,却不由有些吃惊:“萧公子?你怎么…”
门前,男子高健的身形拢下道阴影,他手中似提有什么物什。
待二人四目相对时,绣娘却瞧清他眸底明晃晃的笑意。
“是我有些事想要拜托你。”
*
租来的车马,终不若那日离镇用行的那般风光。
沈母自车上走下,嫌恶地掸去了周身浮尘。
带来的物什由宅前下仆接过后,她却领着身后随行的丫鬟径直往镇口去了。
那日从乡中虽沈知奕离去时乘坐的渡船,据说那船夫便停泊于镇口这处。
果然隔得不远处时,沈母瞧见几条渡船轮廓。
“沈公子你可识得?”
沈母踏上渡船,身后丫鬟交与那船夫几枚银钱。
船夫感到有些莫名,但瞧见掌中丰厚的银钱,便仅是点头应道:“识得的。”
“那便将我们夫人带去他常回那处去,注意着划稳当些。”
那丫鬟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若是不知道的,怕得还当她二人是皇宫里寻来的。
只她二人无论打扮还是周身气度,遑论皇宫了,便就是连镇上那陈府中人甚都要相差几分。
船夫鄙夷地打量了她二人一眼,没做声,只沉默着摆起了木桨。
这丫鬟是出京时沈知奕带给她的,瞧着副乖顺模样,可却是个实打实的人精。
仅乘车马这片刻空荡,便将沈母这人琢磨了个七七八八,说话做事无一不令沈母感到舒坦。
小船摆摆荡荡,一路穿行于林荫之间。
多日未归此处,沈母倒罕见觉出这处景色中的谧静来。
只想起自己此行所为之事,她眯了眯眸,便还是收回了目光。
“你停前头靠岸吧。”
她蓦地发话,可前头分明除却绿林,便空无一物。
船夫便下意识道:“这处还未到沈公子住处呢…”
“叫你停就停,哪来那么多废话?”
沈母不耐道,顺带着瞪了船夫一眼。
船夫心中有火,但也无法表露,只得按她所说靠岸。
那处林屋破败不堪,她如何能愿要旁人瞧见?
遂才下船,她便同那丫鬟吩咐下去:“你就同他在这处候着。”
那丫鬟早就摸透她秉性,自不会多说什么。
“是。”
二人便目送着沈母那略显臃肿的背影缓缓消没于林中。
这处林路穿行过去,再少走一段小路,便可达那栋屋后。
沈母边走,却听林上偶传来镇鸟叫声,当即厌恶地直蹙眉头。
“当真是同她一般闹人的…偏就是还有蠢货日日要喂着你们。”
她喃喃着,却似想起什么,便不再言语。
临近屋后时,她才又自顾自道:“…罢了,料你们也没甚胆子再往前头飞。”
…
屋中,绣娘将皮甲铺展开,这才瞧清了其中情形。
有处开裂的自后腰处直贯前腹,而且搭眼一瞧便知,那定是由柄利器造成。
虽其上不见分毫血迹,但也不难想出…当时场景会是何等惨烈。
绣娘蹙眉,再开口时嗓音略显干涩:“…这是您的甲衣吗?”
萧珏看向她轻颤的睫翼,须臾,才笑道:“不是,只是营中烈将的…。”
他顿了片刻,并未将遗物二字说出口。
可绣娘神色却丝毫不见舒缓,仅是指尖抚过那处裂口,语气低沉:“我从未缝补过甲衣…但是我会尽力试试,如若差强人意,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萧珏便笑道:“怎会呢,你能帮我便已不胜感激。”
绣娘未应,仅接过那被萧珏一并带来的皮料,坐回了绣桌前。
听萧公子说,那位图吉如今正受军罚,一时半会不会从营中出来。
但萧珏自己却也因为某些原因,不便于经常出现于乡中,抑或镇上。
而将此物交由他人修补,他又委实放不下心来,思来想去,他才决定来寻绣娘。
“…您方才说,这是您营中人的?想来他于您一定有极深的交情吧。”
绣娘仔细将裂口处修整,这才边落针,边喃喃道:“未曾想过,您会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呢。”
传闻中,这位定南王常被描述为一魁梧勇猛,茹毛饮血般的战神形象。
而未见到他本人前,绣娘确也会将他想象作是一满面胡茬,周身尽是汗气的武夫形象。
她动作即为熟练,落针收针行云流水,边还能絮絮同他闲谈。
萧珏却低笑一声,道:“原来你觉得我应是那种形象吗?那我会开始留胡子的。”
绣娘便有些哭笑不得,“我怎会有那种意思?您现在这样便极好了。”
心底却没由的有些讶异,总觉他似于表面所显露出的成熟与沉稳大相径庭。
这些日子偶有时刻,他常是有些幼稚和…可爱。
但回想起昨夜自己为叫他尽力远离自己,而有意无意地说出那些锥心之语,绣娘便蓦地有些愧疚。
裁断余出绣线,思忖半晌,绣娘才又低低地道:“昨夜…对你说的话似有些重了,抱歉。”
可即便如此,她却仍打心底认为他与自己这种人保持些距离,是不会错的。
闻言,萧珏勾了勾唇,片刻才道:“昨夜事发突然,你又受了惊吓,情绪不好并不怪你。”
绣娘却摇头,语意坚决:“…不是的。”
“即便…我确实救过您的性命,现下也在帮助着您,但您也说了,那位追杀您的人一时还无法行动不是吗?”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但毕竟,我的境地摆在那里,与我有纠葛终究不是好事…日后如非必要,您还是少现身于此为好。”
女子身形细窈,映在几斜日光下,却没由来显得有些冷清。
闻言,萧珏眸光略动,却未应答。
气氛一时凝结下来,绣娘也仍未做声。
半晌,萧珏无声地叹了瞬,正欲开口,却察觉到屋外传来些许响动。
紧接着,前门处便传来阵叩声。
绣娘起身,有些困惑:“…是凫凫来了吗?”
可往日凫凫通常是直接到窗前来唤她才是。
绣娘将门推开,却在瞧清来人样貌的一瞬,僵在了原地。
几乎是下意识的,绣娘便唤出声来。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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