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李管事来到沈芷悠房前,隔着窗花问安。
紧接着,他说:“阁主派在下来诊脉。”
“请进。”沈芷悠撑起身子,倚床而坐。
隔着帘子,沈芷悠的温声中藏着细微的愧疚:“不好意思,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管事没有接话,搭脉反问:“沈姑娘可是又梦魇了?”
沈芷悠不自觉上扬的尾音,带着坦率的试探和微不可知的胆怯:“嗯,昨夜的梦无比漫长,那荒诞不经的画面总在梦里缠着我不放,今日绿萝来找我的时候,我甚至感觉与她对话的那人,是我,却又不是我。
“李管事,阁主可曾言明我这蛊毒还能治好吗?”
李管事收拾好脉枕,嘱咐道:“这蛊毒附带着古咒,阁主殚精竭虑也未曾探明一二,沈姑娘许是还要再等待些时日。
“近期梦魇频繁且深,皆因忧思过重,沈姑娘切记凡事看淡一点,过犹而不及。”
李管事说罢便不再多言,他自知人有七情六欲,这世间修炼无情道的人本就是凤毛麟角,这话说得是难为人了,可阁主还交代与他了一件更难为情的事情。
李管事踌躇半天,不知如何开口,他隔着帘子怔然半响。
沈芷悠似乎瞧出了端倪,她开口言明:“李管事,这些年承蒙你与阁主的照拂,这才将我从鬼门关抢了回来,外人的一些微词皆因利而起,算不得数,更何况我这个苦主都没有计较,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人。
“我与阁主约定的时间确实到了,阁主高义,但我不能陷阁主于不仁不义。”
沈芷悠顿了顿,又继续说:“只不过还请阁主再宽限一个月的时间,我与那位王公子实属情不投,意也不合,还想借松龄阁的力量帮衬一二。”
“沈姑娘……”李管事实在是汗颜,他怔然片刻,才说道:“阁主以为沈姑娘可以前往九宸天试试,遴选名额已经替姑娘预定上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沈芷悠激动地咳了一声。
“测试过程极其凶险,沈姑娘体内的灵力恐怕都不足以支持一轮比试的消耗。”李管事还是心软,将真相说出了口:“测试虽然严格按照九宸天的要求来的,但是阁主设置了双人赛制,这样一来,沈姑娘或许便有机会了。”
“会影响阁主吗?”沈芷悠撩开帘子,一双摄人心魂的眼睛直逼李管事的良心。
李管事连忙轻咳几声,避开了这灼人的视线:“会,所以其他的还需要沈姑娘早作打算。”
“挺好的,感谢阁主此时此刻还愿为小悠设身处着想,小悠实在无以回报。”沈芷悠听到肯定的回答后,才肯缓缓放下帘子。
沈芷悠轻咬下唇,像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请告知阁主,他想要的东西,我在离开松龄阁前必定双手奉上。”
“沈姑娘。”李管事看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又想到了之后即将发生的事情,眼神沉了下去。
他最终只能无可奈何地又多嘱咐了一句:“多多保重身体,其他都淡看些。”
“多谢。”待到李管事离开,沈芷悠服下一枚蓄灵珠,艰难起身下了床。
透过铜镜,沈芷悠看见自己黛眉微扬中带着几分狠厉,本该毫无血色的薄唇,却在光晕若隐若现间,不自觉勾勒出一个猩红的微笑。
“该死,又来了。”起初脸颊只是忽起异感,渐渐痒痛细密交织,紧接着同千万只蚁虫钻噬的异样,竟开始从额间漫至下颌,捎带着耳根都浸在这钻心的痒痛间。
可偏偏这时,四肢不得动弹,紧接着会忽生一股强烈的惧意,害怕自己的魂魄会从血肉中生生剥离出去。
“姐姐。”窗柩传来梆梆有力的声响,打断了沈芷悠的胡思乱想,犹豫片刻,沈芷悠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乌木匣。
夕阳西落,金波潋滟,将云舒云卷的恬静染上了绯红之色,仿若向死而生的旷日宁静。
一个约莫十岁的少年站在门外,拘谨中略带着羞涩,粗麻衫上还沾着一大片新泥,眉眼间还有几分懵懂的稚色。
少年的怀中紧紧拢着一束新折的黄色野菊,花瓣上还停着一只黄色的蝴蝶。
少年立在木门前,目光被前来开门的沈芷悠牢牢圈住,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那光先是亮得灼人,随即又像被傍晚的烟火气漫过,渐渐染上了发怔的钝意,捧花的指尖都无意识蜷了蜷,仿佛怕惊扰了眼前这个画中美人。
“小九?”沈芷悠开口问。
小九这才想起什么,他慌慌张张伸出沾了黄泥的手,冲着门框上轻轻敲了敲。
“笃,笃笃——”
声音虽大却能听出怯生生的意味,小九像是怕惊扰到了自己,沈芷悠凝视着低头看花的少年,忽然心头一热,鼻尖泛起的微红,顺着火烧了的脸颊,蹿入眼眶。
“这是送我的?”沈芷悠问。
“嗯……”小九欢喜地咧开嘴笑了笑,腼腆间的双眼是全然的纯粹,“姐姐喜欢吗?”
沈芷悠接过花枝,鬓边碎发随颔首的弧度垂落,恰与花瓣交叠。
她凑近了些,眼底的柔意在花团锦簇中半遮半掩,温声与细语都被飘动的馥郁沁了三分甜:“喜欢极了。”
“进来吧。”沈芷悠伸出手欲牵小九,小九却猛地一缩,指节迅速绻起,生怕手上的黄泥触碰到沈芷悠的手。
小九眼底一闪而过的局促,终究是没能逃过沈芷悠的眼。沈芷悠提起少年温热的手掌,拢在掌心里仔细擦拭。
沈芷悠此刻认真的模样落在小九的眼底,如同仙女下凡,不染一丝纤尘,小九被自己心中险些生出的那一点亵渎的念头,给羞红了脸。
“好了,既然觉得脏,便擦干净了,姐姐再牵你。”沈芷悠抬起头时,正好撞见小九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她见小九怔望着自己出了神,忽尔轻笑出声来:“怎么了,莫非姐姐脸上沾了东西?”
原本苍白如纸的面容,竟在这一笑间添了些许红润之气。
“没有。”少年忙不迭否认,双颊一红,羞怯地埋下头去,任由沈芷悠牵着衣袖,随她步入房内。
“还没吃完饭吧?”沈芷悠将早已备好的糕点揭开,“是有事找姐姐?”
小九被她一语点破心事,顿时羞赧难耐,他紧紧捻着衣角,不一会儿,小脸憋得通红。
最后还是沈芷悠开了口,她敛起笑意,双眸微凝,深不见底,语气不缓不慢,却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姐姐不喜欢那个王公子,不会嫁他,也不会抛下小九。”
“真的?”小九的脑袋不受控地高高扬起,那双明亮的双眸耀眼极了,一同孩童得了蜜饯般,笑容纯粹得不掺杂半分尘事。
沈芷悠受其感染,紧绷的眉眼间逐渐舒展,染上一抹澄澈的暖意。
别人都道卫九渊是傻子、呆子,辱他骂他打他,可卫九渊却仍然觉得这世间美好,只因他有一个真心爱他护他疼他的姐姐。
沈芷悠忽然感慨:“小九,你说人要是一辈子都能这么开心,该多好啊。”
她心想:如果没有那场意外,自己的父亲应该健在;又或者如果当时的自己随爹娘一起去了,该有多好啊……
沈芷悠的思绪飞向当年意外突发时,沈父为了让沈芷悠活命,便在危难之际给她种下了“血祭离魂蛊”,这蛊虽然吊住了她的一口气,给了松龄阁后来医治的机会,可却让她这些年来生不如死。
此刻的沈芷悠,眉峰逐渐凝成了霜,眼尾的笑意未散,挑起几分晕着红粉的媚。她的一双眸子闪烁着疏离的冷光,明明一副清冷绝尘的模样,眼底翻涌的,却有着抑不住的癫狂。
“姐姐?”卫九渊冷着脸,眼底翻涌着未发的戾气,眼梢吊起外放的凶光,一如猛兽死锁住眼前的女孩,只待一个出击的机会,“你不是姐姐,你又把我姐姐藏哪儿去了?”
这便是“血祭离魂蛊”,以血脉为引,抽取魂魄之力融入蛊中,只要灵力不散,便无寂灭之日。可自蛊成之日起,会夜夜梦魇缠体,那些藏在皮肉下生出的“自己”,无时无刻不在伺机破体而出,等待着当家做主。
如今,这蛊已在她体内浸淫三载,早就把她的灵核啃得仅剩米粒大小,就连沈芷悠的魂魄之力也在一点点蚕食,现在的沈芷悠已是一只脚踏上了油尽灯枯的黄泉路。
近日,受各方因素影响,沈芷悠时常心绪不宁,体内那个最为霸道的魂魄逐渐开始不受己控,现下竟已经萌生抢占主位的势头。
“我就是你的姐姐呀。”沈芷悠垂眸看着自己微颤的手,体内其他不甘沉寂的“自己”,正在帮助这个最霸道的“沈芷悠”在疯狂啃噬自己的魂魄,阻止她夺回这具躯壳的主导权。
“沈芷悠”阴测测道:“不过如果小九你死了,或许我就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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