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五十一万八千四十二年，春。
日光微熹，云烟缭绕。
金殿人声鼎沸，往来仙官，络绎不绝。
【哎，一会儿你们选什么啊？】
【看似是给我等选，但谁知道会抽中什么，听天由命吧。】
【你们说陛下好端端地为何要仙官开发二技能？】
【你没听说啊……前阵子陛下出门带了几位仙官，结果和西天那帮人较真，身无所长的仙官完败！陛下生气了呗。】
【希望我们运气好些，选个不费劲的，听说这二技能是要定期考察计分的，若无法通过可是要被陛下剥夺仙位打下凡间的！】
顿时，人群中出现数道明显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道身着雪缎交领内衬、赤红外袍、腰系红绦的男子顶着眩目的朝阳踏入殿内，越过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的仙官，径直走向人烟稀少的角落。
“我就知道你在此处躲清静，阿尧！醒醒神！”
被他唤的男人缓缓睁开略带睡意迷惘的桃花眼，眼下泪痣昳丽风流，眉眼弯弯，唇边勾起一抹明媚风情的笑意。
刹那间，金殿未被朝阳照亮的角落因封尧的存在而熠熠生辉。
封尧站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宝贝儿，至于嘛？这不是还没开始？我难得有睡意，让我再睡会儿呗？”
“你也是真怪，如同凡人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封尧笑笑，没接话。
他可不就是个凡人，准确来说一个月前他还是个凡人。
原本是二十二世纪的现代人，结果意外穿了，还穿成上天庭的日月星君。
虽说成了神仙，但习惯还是和人相似。
红缘的目光落在封尧眼下淡淡青黑，心知此人只怕昨夜又没睡着，语气不自觉带了担忧，“一会儿结束，我带你去老君出走一趟，你这总睡不着也不成，你看你精神愈发不好了。”
“哎呀，没事，不去。”封尧漫不经心摆摆手，“与病无关，老君治不了，再者我自己便懂医，我心里有数。”
很快，仙帝驾临，高呼万岁。
仙官二技能采取抽签模式，也就是说抽到什么便修习什么，一整个听天由命。
封尧懒得争，索性便在一旁等着。
叫到红缘，红缘起身，滴血入灵石，自动抽取。
茶道。
一个很容易且适合红缘这等慢心性之人的技能。
抽到茶道的那一刻，红缘眼露惊喜，折身朝他挥手。
封尧笑着回他。
不多时，整间金殿只剩他一人没抽，封尧盯着众人目光，走到灵石前滴血上去，而后便见原本闪烁微光的灵石忽而耀目，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怎么回事？灵石抽了？前头几个都没这么大的光芒啊？】
【发生什么事了？】
上首的仙帝盯着古怪的灵石半晌，目光又落在金殿正中央眉眼风流肆意的赤衣窄袖长袍少年身上，指尖轻轻敲击，意味不明。
同一时刻，上清境。
闭关于神祇的男人霍然睁眼，露出一双清透的琉璃瞳，瞳孔无一丝杂质却带着汹涌的期盼与浓烈的爱意。
倏然，天地间响起一道空明悠远的鸣钟声，钻入每一位仙官耳中。
【上神出关了？】
【不是说闭关万年吗？这才过去一千年啊。】
【谁知道呢？上神出关估计有大事。】
【哎呀，你们快看日月星君抽出来的签，怎么有两个？】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灵石依旧泛着光芒，虽不如方才耀眼却也比其余仙官的光芒要盛得多，但面前却出现两只签。
一只写着“合欢道”。
一只写着……“无情道”。
无情道？？！！？！
刹那间，整座金殿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合欢道就算了，怎么会有无情道？
其中红缘脸色最差，他二话不说拂开人群，反手将抽出的两只签扔回去，拉起还不在状况的封尧的一只手，取针刺血，滴入灵石，一气呵成。
“灵石抽风了，你重新抽！”
“啊？”
迷瞪了半天的封尧终于品过点味来，可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那两只签有什么问题，还是说合欢道听起来……太……伤风败俗？
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在看到红缘陡然沉下的面容时卡在喉咙，封尧一句话不敢说，却满心疑问。
红缘怎么反应这么大？
灵石再度运转，可蹦出的两只签依旧是合欢道和无情道，简直将红缘气得半死，取针又要刺血，封尧赶忙拦住他。
挨了两针了，他可不想再挨第三针了。
疼！
“等……等下，红缘……这两只签怎么了？”封尧琢磨半晌，“你若是担心合欢道不合适，我不选便是，旁边不还有一只无情道的签？”
岂料，话音未落，肩膀挨了红缘一巴掌。
“你胡说什么！我倒是宁愿你选合欢道，也比这劳什子无情道强！”红缘满脸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无情道是什么东西！那是禁道！曾经无数神官选无情道，结果大多神魂俱灭，此道凶险异常，绝非常人可以承受！”
原来是禁道。
封尧恍然大悟，怪不得两只签抽出来时众人一脸不可置信，红缘脸色能差成那样。
恰时，仙帝陛下开口。
“素日一人只可抽一签，但今日既是天意，出二签，加之无情道乃是禁道之故，日月星君，本君允你……二者择其一修行！”
此话一出，众人便知没有回转的余地。
众仙在侧，只要抽出签便定此道为二技能，无一例外，哪怕封尧意外抽中无情道却也不能开推翻的先例，这是规矩。
仙帝话音刚落，红缘就瞪了上首之人一眼，气呼呼的。
封尧盯着眼前两只签看。
合欢道，道如其名，以情爱入道。
无情道，一如其名，以断情入道。
完全相反的两个道统。
霎时，不止仙帝好奇封尧会选什么，金殿内仙官皆伸长脖子看封尧的手落在哪只签上。
金殿气氛紧张，却不缺仙官窃窃私语。
【你们说日月星君会选什么？】
【合欢道吧，观星君眉眼风情万种，又闻其性子风流肆意，可是修合欢道的好苗子。】
【也对，我刚听人说日月星君刚从断醉生出来，你们知道的那个地方……】
众人讳莫如深。
封尧没想多久，毅然决然道：“回禀陛下，小仙选……无情道！”
话音刚落，仙帝还没说什么，红缘率先瞪大双眼，碍于场面，压低声音道：“你疯了？”
封尧含笑回应，“红缘，我很确定，我选无情道。”
他不怕断情绝爱，胸口跳动的那颗心早已毫无波澜，或许无情道于他而言更合适。
合欢道以情爱入局，他现如今已然无情无爱了。
“无情道？”
骤然，殿外出现一道清冷微沉的声音，如潺潺流水，清凉悦耳。
闻声，仙帝霍然起身。
只见一道银光从殿外飞入，幻化人影，负手立于高阶之上。
来人一袭绣满云纹的银白束腰宽袖长袍，雪白银发如瀑般垂落肩头，琉璃瞳孔向众人昭示他的身份，如天外谪仙。
【参见上神！】
来人正是长居上清境长华峰的长华上神将离。
传言其神力深不可测，一双琉璃瞳天下无双，但却无一人知晓他的来历与过往，也猜不出上神真正的年岁。
只因现存的每一位仙官恍然发现无论老幼，他们出生时上神都在！
真是见鬼。
也有传言称上神性子古怪，不受供奉，不受祭拜，也不喜见人。但上天庭上至仙帝下至仙侍皆因上神庇佑而安然，故而众仙自愿恭礼。
将离抬手让众仙官起身，目光却始终未离开封尧，素日高冷的目光落在封尧身上却化作绕指柔、柔情水，暖得人几乎要溺毙其中。
封尧亦不惧直视，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心口划过一丝怪异。
他是不是在哪儿见过眼前这人？
但脑海里全部记忆皆不支持他的疑问。
回忆里没有这号人。
“你要修无情道？”
封尧不明所以，不懂将离为何要再问一次，却也依言颔首，“是！”
“无情道者断情绝爱，终生无法付情爱于任何一人，否则道毁人亡，你……确定要走这条路？”
似是觉得封尧年少轻狂，将离竟将无情道的利害掰碎，又说一遍。
但封尧依旧是同一个答案。
“确定！”
将离藏在宽袖的手掌攥成拳，面上却不动声色，众仙官离得远察觉不到什么，但离将离最近的仙帝不着痕迹朝后退了一步。
这冷气……有些足啊。
“你便没有爱人吗？”
此话一出，封尧面上笑意缓缓落下，双唇抿紧，眼前划过一道虚影，只是这道虚影却没有容貌。
许久之后，胸腔重重舒出一口气，笑道：“早就死了。”
刹那，将离长眸微眯，划过一丝危险。
一场抽签遴选会以长华上神沉默不语、拂袖离去，仙帝钦定无情道为结局落下帷幕。
上神提前出关，来金殿却只问了日月星君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而后便再度关闭上清境，这般举措惹得众人摸不着头脑。
事后红缘担心上神对封尧有意见，还专门跑了一趟金殿，得到的结果却是……长华峰骤然下了护山结界，无人知晓情况。
上清境，长华峰。
锦昀刚一踏入就觉得长华峰好像和上次来时有些不一样，她细细绕了一圈，最后停在将离目光所及的殿宇上。
长华宫有这座殿宇吗？
“你……新建的？”
将离没转身，目光坐在殿宇上，轻声“嗯”了一声。
“长华宫这么多殿宇，只你一人不够住吗？怎么还新……”话音未落，锦昀摇着团扇的手倏然顿住，只因她终于察觉这间殿宇的古怪。
这哪里是殿宇！这分明是一座金笼！
只不过装了一层殿宇的皮。
“不是吾住。”将离眼眸讳莫如深，“这是……给他准备的。”
“他？”锦昀谨慎打量将离神情，触及对方周身的低气压时不动声色后退一步，离远了些，才继续道：“他……是谁啊？”
将离没开口，他看着表面被层层结界包围、一进入便无从逃脱的的殿宇，记忆飘回许久之前。
十五万年，整整十五万年，他与封尧竟分离如此之久。
分开多久，他的记忆就沉眠了多久，在封尧滴血入灵石的那一刻，尘封在识海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了他的爱人。
但是……
指尖攥起。
封尧不认他，还要修无情道，哪怕断情绝爱也坚持要修无情道，还说他死了。
这让将离如何能忍？
既然不想在外面飞，那干脆……就关起来，别出去了。
“锦昀，稍后给上天庭下一道令，着令日月星君封尧独自一人来上清境。记住……是……独自一人。”
锦昀蹙眉，“你有事找他？”
将离没有多说，只应了一声。
锦昀应了，只叮嘱道：“一道令而已，不麻烦。对了，你记得去神祇看看，你强行出关，神祇不稳，需得安抚。”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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