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庭。
封尧扶着墙摇摇晃晃朝前走,一股力忽然将他拉入转角处。
“悦华?”想了想,道:“你也是来抓我的?”
悦华神情纠结,“你怎么在这儿?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要抓你!”
动作一顿,“那你呢?”
封尧又道:“你不想抓我去复命?毕竟我是人人喊打的奸细、杀人魔。”
“我不信!”悦华是个性情极淡的女子,难得有这般激动的时候。
“为何不信?”封尧勉强一笑,怅然道:“毕竟……他们都这般说。”
“他们又如何?成千上万的人说同一件事就能证明这件事是真的吗?”悦华道:“当初你我分开,我故意闹得那么难看,可你却从未因此而苛责我,我不信别人怎么说,我只信自己感受到的。”
笑意微敛,封尧注视悦华,沉默着久久不语。
“悦华,多谢。”不待悦华说话,他又道:“只是我必须要去见一个人,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一切!如果可以,可否替我去见个人,将一样东西交给他。”
——
姻缘殿。
红缘放下手中的姻缘簿,抬眸,“来了。”
触及殿外之人狼狈的身影时,脸色微变。
随即沉下脸,“怎么伤成这样?”
封尧踏进姻缘殿,死死盯着红缘看,深邃平静的眸底藏着滔天的怒火。
“我为何伤成这样,你真的不知道吗?”
一截断裂的红绳扔到红缘面前的桌子上。
红缘盯着染血断裂的红绳看了许久,终笑了笑,“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封尧仰头,眨了眨眼睛,忍着泪,“为什么?”
他喃喃道:“红缘,你给我一个理由……好不好?曾经我怀疑过很多人,偶尔也会想是不是自己深陷幻境时无意间披露了什么,可我唯独没想到是你!”声音陡然转厉,“红缘!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红缘抿唇笑着,“何必自欺欺人?”
“我知道什么!!!”
滔天的怒火终于喷涌而出,他一把揪住衣领,拳头狠狠砸在红缘脸上,将人摁在织金软榻上,不解气地又打了一拳。
顿时,红缘嘴角青紫,鲜血顺着嘴角留下。
“我知道什么?嗯?知道你给我保平安的红绳是陷害我的东西,是我的催命符吗?还是知道你给我输送的灵力其实是要我命的纯种魔灵!”封尧揪着红缘的衣领,说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红缘,自我去上清境后便在辰月宫布下结界,除了老君那日送药材,便只有你能随意进出辰月宫,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些被搜出的通魔族的书信从何而来?
红缘躺在织金软榻上,仰头望顶,“是我放的。”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如千斤重锤,痛得封尧浑身发软。
指尖一松,封尧翻身无力地倒在另外一边,喉咙仿佛被一团棉花堵塞,“……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红缘撑着软榻起身,“阿尧,你想要一个理由,那我便告诉你。”
“其实我原本并不想告诉你我的身份,不想你我闹得天崩地裂,我总想着如果你死了,至少在你活着的时候想起我总是开怀的,但我没想到你活着回来了。”
封尧鼻头酸涩,似哭似笑,自嘲道:“怎么?我没死,你要帮他们再杀我一次吗?”
红缘跪在软榻上凑过来,想轻抚他的脸。
封尧转过脸去,不去看红缘。
红缘的手僵在半空,笑了笑收回手,“你们一直在找潜藏在上天庭的纯血魔尊后代,而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阿尧……哪怕你不愿相信,但你是转机者,我是魔尊后代,你我……注定是一生的死敌。”
“所以你一直都在骗我!是不是!”封尧双目赤红,怒斥道:“对我的好、关心全都是假的!你一直都在骗我!你让我对你放松警惕,你才更好下手是不是!红缘……我到底哪点对不起你,难道就因为所谓的身份对立,就要这般算计我!三番两次意图置我于死地!”
红缘悲叹道:“阿尧,如果你当初没有选择成为转机者,就好了。”
“没有选择就……好了?”听到这话,封尧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低声笑起来,明明在笑,眼泪却不由自主夺眶而出。
他捏着红缘的肩,视线落在脆弱的脖颈上,手颤抖着朝颈间移动却在分毫之距的地方停下,“红缘!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恨不得掐死你以解我心头之恨!”
红缘望着他,“那为何不动手?”
手一松,封尧埋头在红缘的肩膀上,不多时肩头一片湿润。
他虚虚掐着红缘脆弱的脖颈,手指绷紧,却无一丝一毫气力。
红缘温柔含笑,封尧泪流满面。
刹那间,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
初见,相识,相知,结为挚交,直至一片血污吞噬一切,记忆里温柔可亲的红缘朝他挥起屠刀。
他颓然道:“红缘,我只问你一句。”
“……什么?”
“你我相识至今,结为挚友,你对我千般算计里……可曾有一丝真心?”
窒息的气息萦绕在两人间,谁都未曾开口。
天地万籁俱静,只余花草于风中摇曳的声音。
许久后,红缘轻笑一声,“阿尧,你还是这般心软。只可惜……”
殿外倏然想起一阵错乱的脚步声。
封尧心神微动,耳旁想起红缘怜惜又狠厉的声音。
“只可惜……你我都回不去了。”
刹那间,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惊地封尧浑身一震。
“唔……”
灼烫的鲜血喷洒在后颈,封尧抓着红缘的肩膀,松开一看只见一柄染着魔气的利刃刺入红缘丹田内府。
而刀柄在他手里。
霎时,殿内涌入无数魔气。
“封尧!你竟敢杀害月老!”
宝月从人群挤出,指着他恶狠狠道:“木风华的师弟沐清衍以及独女木清瞳皆是被封尧所杀,这是老夫亲眼看到的!不成想这等恶徒连自己的好友都不放过!”
【逍遥宗被他灭宗,唯二活下来的人也被他灭口,封尧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魔!】
【怎么这么多魔气?】
【这魔气……好像……好像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不对,不是魔气,是魔灵!封尧是魔!他是魔!】
封尧脑子嗡嗡地,一片混乱里有人将他一把掼到地上,紧接着仙官一拥而上将他压着跪倒在地,全身四处溢血,血流不止却浑然不觉。
他似陷入幻境,眼前人化作虚影,一片阴森压抑的白里。
隔着纷乱的人群,他与红缘遥遥相望。
红缘惨白着脸,鲜血自嘴角流下,满地血色,含笑看向他却始终一言不发,那双温柔的眸子缓缓阖上,再无生机。
——
天境天入口,一道红白身影跌出。
北渊瞳孔一缩,立刻上前扶住将离。
“不是?将离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北渊上下扫视,焦急道:“你的眼睛……还有你这头发,天境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琉璃色的瞳孔化为一片漆黑,银白的长发变得灰白粗糙,白袍染血,容颜苍老,面目沧桑,神力枯竭。
“尧尧呢?”
“啊……谁?”
“吾问你尧尧在何处!”将离浑浊的双目布满红血丝。
北渊一怔,“他……他在……你等等,我问下梵月。”
少顷之后,北渊脸色大变,“不对,梵月怎么被困了?”
话音未落,身旁早已没了将离的身影。
——
血红染天,血腥味直冲云霄。
高筑的封灵台上站在一道摇摇欲坠的身姿。
封尧眼前是层层包围的仙兵,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断崖,崖边红枫林立。
“封尧!立刻束手就擒回去受审!”
“受审?”封尧嗤笑一声,“确定是让我受审而不是立刻杀了我以绝后患!”
“冥顽不灵!”
为首者乃是邢政司长老,当即起阵朝封尧杀来。
封尧早已力竭,被阵法逼得连连后退,却在即将被逼落悬崖的那一刻,一道熟悉的身影挡在他身前,逼退众人。
阵法碎裂,仙官倒了一片。
浑身一震,封尧不可置信地抬头,可未看清来人的面容便被一把涌入怀中,耳边传来将离颤抖的声音。
“尧尧……”
“你……”封尧呆滞着抚上将离的后背,犹疑道:“你……回来了?”掌心真实的触感让他眼眶一热,哑着嗓子道:“我终于……见到你了。”
刹那间,仿佛跋涉千里的旅人终于看到了救命的绿洲,头埋入水里拼命吮吸,任由清凉的水冲刷被烈火灼伤的喉咙。
“嗯,吾回来了。”将离松开他,看着他满身伤痕无从下手,声音直发颤。
封尧这才看清将离身上被染红的白袍,脸色顿时大变,“你怎么伤成这样?你的头发……眼睛,怎么会这样?”
“不重要,都不重要。”将离摇头,双手抱着他的脸颊,声音颇有些纠结后余生,“赶上了,你还活着,赶上了……”
“什么赶上了?”
“上神!”邢政司长老从地上爬起来,“封尧是潜藏在上天庭的魔族奸细!他屠杀逍遥宗在先,害死月老里通外敌在后,烦请上神让开,让我等捉拿奸细!”
“闭嘴!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奸细!滚——”
邢政司长老一哽,“上神明鉴!小仙所说罪行皆有人证物证,上神如此维护此人,难道是要包庇魔族吗?上神此举将神族置于何地,将天下置于何地!”
“置神族于何地 ?置天地于何地?”将离低声笑起来,“本座为天下、为神族做得还不够多吗?为六界,本座失去了一切!临到头你们还要将本座唯一的念想逼死,到底是谁别有用心!”
顿时,人群鸦雀无声。
宝月道:“可上神,封尧灭杀逍遥宗是事实,沐清衍、木清瞳以及月老皆死于他手,他体内爆发魔灵,是魔族无疑啊!”
“我是魔族无疑?”封尧轻蔑一笑。“那用无辜仙官给自己挡刀的宝月仙君又是什么人面兽心的好东西!你怕是连魔族都不如!”
“你——”宝月胀红了脸,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但上神……封尧乃是魔族无疑,否则魔灵又该如何解释!”邢政司长老道:“上神对神族居功甚伟,那就要这般包庇魔族吗?这很容易让众仙怀疑封尧所做之事有上神的手笔!上神丰功伟绩,难道就要因封尧一人而留下千古骂名吗?”
刹那间,封尧浑身一僵,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
“他体内有魔灵之事,本座早……”
“他什么都不知道!”
封尧骤然打断将离的话。
将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封尧温柔地摇了头,而后看向众人,掷地有声,“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与长华上神无关!他亦是受我蒙骗!”
“你承认就好!”邢政司长老道:“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封尧笑道:“然后让你们再折磨我一次?那我还不如自杀。”
“尧尧!”将离怒斥一声。
“将离……我撑不住了。”封尧身躯止不住地摇晃,将离不顾身后众人灼灼目光,一把拥住他,封尧想挣脱却实在没有力气,想着自己所剩不多的时日便也不挣扎了。
他趴在将离怀里,小声道:“逍遥宗、鬼窟、密道、苍龙渊,我真的……没力气了再受审了。”
“你不会受审的,吾带你回去,吾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短短一句话说了数遍。
滚烫的泪落在手背上,封尧抚着将离的脸,轻柔地拭去怎么也擦不完的泪,一字一句艰难道:“可我活不了了,我启用西陵将魔族短暂地封印于地下。西陵面世,我用我的魂魄祭了西陵,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具残魂之躯。”
掌心触手温热的血肉渐渐变凉。
“尧尧……”
封尧像一个破布娃娃,身上一直在淌血,摁住这处,那处便喷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面容憔悴极了,那双爱笑的眸子面对如潮水般袭来的死亡时如此平静。
将离甚至不敢看封尧的眼睛,那双疲惫的眼睛下带着解脱的快意,似是这具遍体鳞伤的躯体唯一的慰藉。
这一次……封尧是真的想走了。
神力源源不断涌入封尧体内,可破碎的残魂早已无法承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封尧的躯体化作一点点星光。
“将离……”封尧的下半身已经全部消散了,意识也不清,“其实我早就该死了,是你的出现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念想。”
“那继续把吾当做你活下去的念想,不好吗?”将离哽咽道。
封尧唇边勉强扬起一抹弧度,“可是我不能再活下去了,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人因我而死了,我活着就是你的污点。千秋骂名我一人承担就好。”
“可你可曾想过,吾……愿意与你同担这骂名,青史留名也好,千古骂名也罢,吾……都愿意陪着你一起。”
“可我舍不得。”
头枕在将离肩上,感受最后一抹余温。
封尧阖眸,轻声道:“将离,我真的好爱好爱你,我想让你永远被花团锦簇包围,不必因我一人而被人指点唾骂,所以……我要……走了。”
尾音化为气音。
躯体化作星光,只一件染血的衣袍落在地上。
天象骤变,一颗流星划破天空,没入天际。
神族陨,天生异象。
同一时刻,长华峰后山传来一阵呼啸。
黑虎仰天长啸,踏云跃去。
火烧云为整片天染上一抹赤金色,可锦绣云端再无回音。
惟有风雪簌簌,枫叶潇潇,一同坠入那无间深渊去。
今天看到一句提问。
问题是“亲手杀死爱人和眼睁睁看着爱人死亡,到底哪个更痛苦?”
我想,或许都不如将离痛苦。
至此,他都经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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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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