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队在电话里和望舒道歉,说本不想打搅望舒休假,无奈又出了人命,案情重大怕人手不够,不得不临时把她揪回来。
“而且,”周队补充强调,“这次案件死者的两位家属都是女性,没有一位经验丰富的女警在,询问起来不太方便。”
既然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办呢?只好被迫结束休假。蹬上自行车嗖嗖地飞出门,再次把明阳撂在家里。广大警嫂的辛酸,明阳也算饱尝了,望舒时常想起来,都觉得怪对不起他的。
这次的案发现场在城北区一个高档小区,离望舒家有点远。她赶到的时候,第一轮取证基本已经完成。支队里剩下周队和小李,陪着留在现场的死者家属。
与死者共同居住的两位家属,分别是死者的妻子和女儿。望舒到的时候,看见妻子窝在沙发上哭成了泪人;女儿站在阳台上,双手扒着栏杆,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的地面。
“死者江宏义就是从那里掉下去的。”周队指指阳台,一边小声说,一边拼命打手势小李过去劝劝死者的女儿,生怕小姑娘一时想不开,再出什么事儿。
“什么时间?”望舒皱眉,不觉放轻了声音,“是小区里的路人发现的吗?”
周队正要回答,原本在不停抽泣的死者妻子忽然一下子呜咽出声,盖住了周队的声音。
“我真蠢,真的……”她哭得声音都变了调,“老公半夜从阳台掉下去了,我竟然都不知道。我怎么就没开门去看看啊……”
开门?望舒觉得这两个字有点奇怪。她清清嗓子,例行询问道:“请问您丈夫坠楼的时候,您在哪里?”
“在卧室。”她吸吸鼻子,指了指主卧的方向。
“您女儿呢?”
“在睡觉,就在隔壁的房间。”
望舒敏感地捕捉到“在卧室”和“在睡觉”之间的差别。她清了清嗓子,尽量把声音放平缓,不显得过于冒犯。
“您和您的丈夫,昨晚和平常,都平常是分房睡的吗?”她想了想,追加一个问题,“昨天凌晨,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响动?”
周队打手势暗示她别问得那么直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妻子又开始大放悲声。望舒和周队没办法,只好等她平静一点再问话。
过了好半天,妻子终于慢慢平复过来,放声大哭重新变成了抽泣。她从茶几上抽一张纸,用力地擤了鼻涕,才继续说。
“我们平常,确实不在一起睡觉。”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宏义是城北医院的副院长,经常加班,应酬也多,常常半夜才回家。我睡得早,就自己一个人在卧室睡,他回来了,就睡书房。”
望舒理解地点点头。她也经常有加班到半夜的时候,回家不想吵醒明阳,就想在沙发上凑合一晚上。可是明阳每次都及时醒过来,摸黑起来,睡眼惺忪地把她拽到床上。
望舒觉得妻子有点不对劲。夫妻分房睡也是很正常的事,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难以启齿呢?她思考了一会儿,决定一点一点慢慢问。
“昨天晚上,您丈夫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妻子低下头。“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凌晨三点多。”
“这么晚?是加班还是应酬?”
“他……和朋友出去喝酒了。”
望舒了然地点头。“那,既然您记得他大概几点回来,应该也听到了声音。能为我们描述一下吗?”
“我……我在屋里面,”妻子嗫嚅,“门锁着,我没听见什么。”
望舒皱眉,“为什么锁门?”
妻子面露为难,看了看一旁的周队和小李。望舒和周队交换了眼神,周队立刻会意,招呼小李去里屋搜寻可能有用的证据。
小李正在安慰死者的女儿,看见周队和他打手势,一头雾水不明白什么意思。周队气得白了他一眼,过去劝了小姑娘几句,把她安顿在阳台边一张藤椅上,顺便锁好了阳台和客厅之间的玻璃门。
两个男警消失在视线之内,望舒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继续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死者妻子擦了擦眼泪,抿了抿嘴,一副豁出去的神色。
“江宏义他平时经常应酬,一应酬就喝多,喝多了就发酒疯,又唱又跳,到处乱吐。这还不算。他每次喝多了,就像变了个人,像个流氓一样,还死缠烂打地要跟我……要跟我……”她的眼神里满是厌恶,“我最受不了他喝酒之后碰我了,我只好躲在屋里面,把门反锁,等他自己闹一阵,安静下来。第二天早晨,我再起来收拾。”
望舒开始同情这位妻子。她刚才就发现客厅里特别凌乱,都没来得及问。原来是死者酒后失态弄的。它常年值夜班,见过的酒疯子可太多了,说话不干不净的,打群架斗殴的,掉进路沟里恶臭熏天的,都不稀奇。没想到死者看上去一表人材——她已经看过照片——酒品也这么差。
“那昨晚呢?”她轻声问,“也是这样?”
妻子点点头。“昨天他半夜回来,我害怕他又过来纠缠我,又是半睡半醒的困得不行,就反锁上了卧室门。一开始我听见客厅里面丁零当啷地响了一阵,后来就安静下来了。我还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没想到……”说着又开始哭。
望舒虽然心有不忍,但是问题还没问完。她递给妻子一张纸巾,缓了两分钟,继续问:“那您的女儿呢?她有没有被吵醒?”
问这话的时候,她关切地看了看坐在远处的死者女儿。小姑娘表情漠然,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也没在听。
死者妻子跟着看了看女儿,摇头,小声说:“没有。孩子学习紧张,我怕打扰她休息,给她的房间装了隔音棉。再说,孩子白天上课太累了,晚上睡得熟。”她叹口气,“四十多的人了,总归要脸,不至于在孩子面前闹,怕孩子嫌恶。”
望舒沉默了片刻,说了声“节哀”,表示她的问题已经问完了。她的悄悄按开了手机,给周队发消息。
周队和小李从里间出来,告诉死者的妻子,警方给她们安排了一个酒店,让她和女儿暂住。以便警方后续的取证。于是母女两人上了小李的车。周队开警车带望舒回分局。
案发现场离分局不近,路上又堵车,于是周队得以把查到的信息仔细地告诉望舒。
“死者妻子叫李怀楠,三十八岁,之前是城北医院的护士,六年前和死者江宏义结婚,由于同事关系不利于避嫌,就把工作辞了,这几年一直在家做家庭主妇。”
“六年前?”望舒微感意外,因为死者的女儿已经十三岁了。
周队立刻反应过来。“哦,江宏义并不是李怀楠的第一任丈夫。李怀楠的前夫在十年前因为意外去世了。女儿李胜青是她和前夫生的。”
望舒点点头。“这么说,死者就是李胜青的继父了。”刚才在询问死者妻子的过程中中,完全没有提到这一点。
她回想着李胜青的模样。小女孩才十三岁,刚才在现场,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像,平静到漠然。
“死者和继女的关系怎么样?你了解过吗?”
周队点头。“据李怀楠讲,她丈夫对女儿非常不错,几乎就和亲生女儿一样。结婚六年到现在,两个人都没再要孩子,这也能说明问题吧。”
“或许。”望舒不置可否,仿佛在琢磨什么,“那李怀楠和江宏义两个人的夫妻关系呢?”
周队挠挠头。“一开始挺好的,自由恋爱嘛。可是后来……咱们不都听到了嘛,死者经常喝大酒半夜回来闹,这哪个女人能受的了啊。两个人都分房睡了,关系估计也是可想而知。”
望舒轻轻“嗯”了一声,“我刚才在和李怀楠交流的过程中,觉得她仿佛很畏惧丈夫。她的家庭地位应该并不高。”
“正常。”周队叹口气,“没有经济来源,腰杆子自然就硬不起来,只能忍着。这样的家庭主妇咱们见得也不少,也是可怜人。”
“不过现在琢磨这些,也真不一定有意义。”拐过一个岔路口,周队又开口,“如果李怀楠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是意外坠楼死亡,估计很快就能结案。”
望舒没回答。沉默了半天,她有些古怪地冒出一句:“还是等尸检结果出来吧。”
——————
回到局里,大家开始讨论今天的案件,都觉得意外的可能性最大。小李一边翻着现场照片,一边用手舞足蹈地动作推演。
“我们检查过死者家的阳台,是开放式的,栏杆不高,以死者的身高来看,也就到腰的位置。”他在腰的位置比划一下,“醉酒之后神智不清,极有可能从阳台翻下去导致坠亡,死者家住七楼,倒栽葱下去上半身着地,可以说没有生存的可能。”
“至于死者的妻子和女儿,我们测试过,死者女儿居住的次卧有隔音棉,效果很好,不容易听到外面的动静;死者的妻子可能听到了什么,但是没有在意,还以为丈夫又像平时一样喝醉酒折腾,最终导致死者摔下楼,家人却不知道。”
“所以,这大概率是一场意外造成的悲剧。”
周队挥挥手示意小李归位,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小李汇报案情不磕磕绊绊了,也改掉了几个简单武断的口头禅,说话开始注意用“可能”“大概率”之类比较严谨的词。看到新人进步,队长总是最高兴的。何况小李天天跟着他,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兵。
望舒捕捉到他骄傲的表情,会心一笑。当初她是周队带的第一个新手,可比小李难教多了。
然而想到案情,她脸上的微笑转瞬即逝。不知为什么,她总是对这个案件不太放心。
汇报完的小李把照片一张张关掉,顺便关上电脑。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意外死亡不算恶**件,后续工作轻松得多。没人发现望舒正在沉思。
肖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真怪了,隔几天就出一个命案,结果不是自杀就是意外。”他斜了一眼周队,“你还把我扣在局里不让我出现场,这下好,你们也没什么可忙的。”
肖启比周队还早入职两年,在分局资格老,但是多年里职位都没往上升,成了后辈的下级。也许是心里憋屈,他整天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尤其是周队,老嫌他婆婆妈妈。
周队脾气好,不跟他一般见识。“你要是闲,等苏老师那边尸检报告出来,你负责总结收尾。”他略略加重了语气,“省得牢骚一大堆。”
肖启“嘁”一声。他最烦这些后续工作,用他的话来说叫“脏活累活”,如果可以,他宁愿天天跑现场。
周队懒得理会肖启的白眼。“散会。”
大家站起身,一片椅子拖拽的咣当声。没人听见敲门。过了两秒钟,苏老师自己开门进来了。
“解剖结果出来了。”他表情凝重,“死者的后颈发现直径约两毫米的伤口。死者死因不是坠楼,是脊髓受损导致的窒息。”
“这不是意外死亡,是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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