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胡彤彤想吃麻辣烫想了一个星期。
她们宿舍留校的只有她们两个,平时胡彤彤和卫仁礼交际也不亲密,有别的室友在中间缓冲。暑假一来,胡彤彤就抓住卫仁礼陪她做这做那,但知道卫仁礼校外兼职多,只有在学校的时候表示亲密,吃饭都要一起吃,上厕所也要问卫仁礼要不要一起。
食堂的麻辣烫八块钱一份,便宜大碗,很受学生欢迎,只是假期供应更不足了,胡彤彤每次想去吃都只能看着阿姨收拾碗筷的画面,和卫仁礼念叨了很久。
卫仁礼没让胡彤彤刷卡,胡彤彤还挺不好意思,两个人在食堂角落坐下,胡彤彤说:“是我不好,你快别想那些事啦,我想个办法让你转移下注意力。”
“没事。”卫仁礼用筷子挑玉米粗面,一根一根往嘴里送,吃得不是很香。
胡彤彤心大,浇上辣椒油,花椒油,又冲阿姨多要了一勺麻酱,埋头就吃,并未注意到卫仁礼的神情。或者说卫仁礼平时就这冷淡样子,要是忽然绽放笑容才是有鬼。
胡彤彤吃完,一看卫仁礼碗里基本没怎么动,眼珠子直往她碗里掉,卫仁礼就把碗推过去:“我没怎么动这边,你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不介意。”胡彤彤满心欢喜地把碗转到眼前低头吃东西。
卫仁礼想打开手机看看,用另一只手捂住手机屏幕,生生压回兜里。
她只好逼着自己观看胡彤彤吃饭,胡彤彤正鼓起腮帮子吹筷子上的面筋,不烫了就塞在嘴里,眼睛一眯,高兴地夹另一口油面筋。
第一个,和第二个7月25日,她在褚宁家里。
褚宁做了拿手的炖牛腩,端着碗蹲在茶几旁边,也是这样大口大口地吞下去,一边吹一边往嘴里塞,明明是她自个儿做的,却像是去别人家做客一样不停地恭维自己的厨艺,嘴里说着真好吃,下去两大碗米饭,撑得不行了,靠在沙发上捂着肚子吸气。
卫仁礼急着告别,并没有仔细体会过那炖牛腩的味道。
她忽然有一种想要说点什么的冲动,只是面前并不是褚宁,而是胡彤彤,大二和初二隔着五六年的时光,同学是不同的,她想回忆一下初中时的褚宁,却发现自己根本记不起什么,那是个和自己几乎毫无交集的人,只有初一时大家都不太熟的时候多说过一些话,说过什么呢,她也不记得了,很快各位同学就有了自己的小团体,她和褚宁几乎没有什么来往。
把往事翻腾出来洗一洗,只有尘灰味,卫仁礼始终走在自己的路线上,很少,很少,很少看看经过的人和风景。
有人给她写信告白,她随手把信交还回去,对方不接,她就揉皱了丢进垃圾桶里。有人想邀请她周末出去玩,她当场就可以拒绝。她是个非常冷漠的,难以相处的人。
人生是一道漫长的台阶,所有在台阶上的嬉戏打闹都没有在她记忆里存放过,她只是看着台阶往前走。
胡彤彤放下碗说要把麻辣烫钱转给卫仁礼。
卫仁礼说不用,拿起包说忽然有点事要出门一趟。
她的人生是向上的单行线,忽然在原地打圈,找不到缘由,也不明确去处,卫仁礼不习惯这样。她背着包走出学校,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被放了一个不知截止日期的假,没有请假事由,也没说什么时候通知她回到正轨。
回到闪星广场,地上拉起警戒线,褚宁和受伤的人已经不在了,还好布置下午的展台的工作人员还在,他们认识卫仁礼下午来过,她解释说在网上看到了视频,那个人今天下午坐在台下,是她同学,问工作人员知不知道送去了哪里。
在最近的急救医院。
卫仁礼低头打开地图叫车,拉开车门身子撞进去跌在后座,晚高峰的红绿灯让人心焦,还没到医院那条街,卫仁礼提前下车走路过去。
医院停车场排着一排救护车,卫仁礼走进急救中心拿着视频向医护人员打听,对方以为她是记者,远远看见她就上来人把她堵住盘问,她把学生证翻出来,说那是她的同学。
有人告诉她,送来医院的时候已经确认死亡了,只是因为牵扯到栏杆事故责任认定,还在怀疑是否是自杀之类的,尸体正在往停尸间送。那被她叫褚宁的女孩身上没有别的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手机虽然没有密码但里面清空了,似乎刚重装了系统,通讯录也没有任何联系人,联系不到相关人员,她是唯一一个来的。
警察们也在,他们仔细询问了卫仁礼事情的经过。
“我下午做兼职,忽然有个眼熟的人来打招呼,我想了一会儿想起她好像是我初中同学,关系也不太熟,但我还着急回学校就说加个微信,她说自己朋友圈广告太多没有加我,我们就分开了。回学校之后,网上就有人发这个,我就看到了,觉得非常眼熟,才过来。”
她是这样说的。
事情乱糟糟的,有人也很希望能从她嘴里得到点什么,可是她除了“这是我初中同学”之外也说不出什么,商场的人,其他受伤的人,家属,警察,医生,来来去去。医生让她坐在一个僻静的小角落里等人开会,具体开会说什么,她也不得而知。
过了一会儿,一个温和的女人告诉她,事情和她没有太大关系,问她要不要见见这个老同学最后一面。
隔着眼镜,女人自高处用温柔的眼睛看她,在她肩膀上轻轻拍拍,又重复说了一句:“你是唯一一个来见她的。”
卫仁礼能听出一些赞许的意味,仿佛她看见新闻就跑来看一趟同学是一种失传的仁德。卫仁礼低着头不吭声,被带到一个冰冷的房间,她被要求只能看,不能碰,她点头,看见一双手掀开白布,露出一张在下午还鲜活认真的脸。
卫仁礼陡然感觉到死亡是泼在脸上的洗脚水,冰冷,脏污,带着羞辱的意味。
她不熟这个人,即便是再见到这张脸,即便死者为大,她对褚宁也没有半点亲近的感觉,过去不是朋友,现在也不是,她无法佯装亲密地表达出悲伤或者震惊,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尽管这是她第三次看见这具尸体。
她试着挤出一点温情的眼泪,或者懊悔的情绪,却意识到大脑是空白的。
第一次,她明知道自己和褚宁不熟,但盛情难却,还是去了褚宁家里。褚宁死了。
第二次,她虽然有“循环”的感觉,却不能相信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近乎刻板地重复了前一天的事,褚宁死了。
第三次,她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拒绝,虽然褚宁还没邀请。褚宁死了。
卫仁礼看着白布被盖回去,那个温和的女人体谅她,搭着她肩膀近乎亲昵地把僵硬的女孩推出房间,又询问了几个她已经回答过很多遍的问题。
不认识。不知道。
不清楚,很抱歉……真的不太清楚,如果不是今天正好偶遇了一下,我恐怕根本想不起来有这么个同学。
留下联系方式后卫仁礼离开医院,太阳早已落山,夜风吹去白日的燥热,卫仁礼在医院门口停了很久。
明天会循环吗?
如果不循环,褚宁就以这样可笑的,因为倒霉而坠楼的死因走向结局。
如果循环下去,卫仁礼也不知道如何自处。
她看过一些陷入循环的电影,比如《土拨鼠之日》,比如《忌日快乐》,她知道文艺作品中,逃离循环的关键就是主角要真正克服自己的命题,否则每一天都是无意义的浪费。
但她人生的命题已经确定,她向来都沿着自己的目标沉稳地走着,从未彷徨犹豫,偏移自己的心。倘若褚宁是自己久别重逢的老友,或者她的家人,或许有什么与她牵绊很深的事物,亦或是完成的夙愿。
可褚宁和她不熟,她对此人毫无印象,也几乎没有交集。
她贴着医院的围墙慢慢走路,把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包里的口香糖铁盒拿出来端详,她曾想过把这个交给警察,但忙忙碌碌吵吵嚷嚷,她挤不进去,偶尔落进耳朵里的几句是商场那边的人说肯定是自杀的之类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褚宁的手机清空了,说这个人一看就是要断绝自己的社会关系,应该查查她保险之类……说了一大堆,卫仁礼就藏起了这个小铁盒。
里面的那字迹模糊的纸条,字几乎洇成了一个个淡淡的圆圈。
卫仁礼找了个麦当劳坐在靠窗位,光线明亮,投在纸上。
点了份薯条,指尖按在字迹上一点点刮平。
薯条从滚烫变得冰冷,酥脆的口感变得软绵潮湿。
洇太久了,当初的字迹似乎也很浅,还似乎过了遍水,因此那么淡,不可辨认。
麦当劳里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看视频的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越来越少。
她设置了十一点三十四分的闹钟,闭目养神。
店里本来还有个敲电脑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亮了一半的玻璃窗户映着绿裙女孩的身影,她靠在窗边抱住胳膊,抬起眼皮看街上偶尔掠过的车影。
闹钟在寂静的麦当劳响起,她掐掉闹钟,打开备忘录写:第三夜,褚宁闪星广场,我麦当劳。
然后,她打开手机自带的时钟功能,看着电子指针一点一点,指向十一点三十五。
十一点三十五到了。
卫仁礼打开备忘录看,文字并未消失。打开微信,冯行舟发来的今天兼职的报酬也还在。
玻璃上飞溅了安静的雨丝。下雨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麦当劳,任由雨水把头发打湿,黏在头皮上,想了想,订了最近的酒店,入住已经是十一点五十。
给手机充电,把手机熄屏时间调到最长,亮在时钟的页面上。
时间没有停留在十一点三十五,她歪在枕头上看着时钟缓慢地运转,然后,时针跳过了12。
十二点了。
她打开日历,是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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