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两点多,褚宁为什么就已经在商场了?她不是来吃晚饭的吗?
展台下方摆着五行六列一共三十个小凳子,褚宁坐在第二排第六列,就在卫仁礼放书包的凳子后面,看起来没有正经事可干,抬着头专心看展台上的卫仁礼。
除了那个背包和褚宁,目前卫仁礼没有任何观众坐在台下。
玩具公司的负责人,也就是冯行舟女士并不放过这一个积极热情的参与者,主动上前搭话。
褚宁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外套,这会儿把外套脱了搭在手边,里面的衬衫被汗打湿,褚宁解开两道扣子,把衬衫下摆从腰间扯出来一点,被冯行舟搭话,有点不好意思地挺直腰,把手放在膝盖位置,那里也是裙子的长度,小腿的丝袜勾了线,褚宁正用蹩脚的手指动作遮掩丝袜上开线的部分。
忽然,冯行舟惊诧又含着笑,顺着褚宁的目光往卫仁礼这里看。
冯行舟说:“你们认识啊?”
卫仁礼听见了,她尽可能地装作茫然,摆手摇头:“认错了吧?我不记得。”
褚宁却原本只是小声和冯行舟说话,这会儿被她那通过麦克风扩大的声音否认了,立即站起来,用乡下人进城去找富亲戚打秋风的,那过分讨好又显而易见很容易被嫌弃的热情一摆手:“哎呀,好多年没有见啦!你再仔细看看!嘉水二中,咱们一个班!你不是卫仁礼吗?现在已经当主持人啦,你一点也没变,好漂亮啊!”
嘉水二中是个普通初中,卫仁礼所在的班也只是个普通班。班上芸芸众生都在卫仁礼的记忆里褪色了,几乎都想不起来,那么一团模糊的人里,褚宁在第一个7月25日出现自我介绍一番之后还是很模糊,死了两次,终于清晰了,卫仁礼不愿意去看。
当着冯行舟的面,卫仁礼并没有强硬别过头,笑着指指麦克风又比划一下示意时间快到了,把褚宁当个消防栓一样从视线从略过去了。
活动乏善可陈,开场白是一段介绍,一段表演,紧接着就是邀请现场小孩互动,闹闹腾腾。进入循环的好处就是卫仁礼几乎能够默背出所有小孩的名字和举止,几乎没有什么大变动。最大的变化就是其中一个参与的小孩坐的位置被褚宁占了,所以上台的时候慢了一些。
卫仁礼在台上笑容亲切仿佛少儿节目主持人,灵魂却挂机让身体自动运行,她自己则冷漠地往台下的褚宁瞥过去。
卫仁礼近乎冰冷地想要在褚宁跳楼这件事上置身事外。
她不愿意介入别人的因果——她知道自己这样显得有点冰冷。
卫仁礼也并不了解褚宁,没有了解褚宁心理活动的义务,她自己的生活繁忙而有序,忽然闯进计划里的人不是计划的一环,就像运行良好的系统出了bug,第一时间应该把bug摘掉而不是把它当彩蛋。
但此时她似乎掉入了bug的循环。
活动在四点半结束,褚宁还坐在台下,一个多小时没有正事可干地盯着一个根本不熟的老同学,褚宁一点也不觉得累,兴致勃勃地起身和下来取包的卫仁礼打招呼,冯行舟过来和卫仁礼打了个招呼就去忙碌了,剩下两个老同学站在一起。
卫仁礼说:“我要去换衣服了,一会儿还有事,你在附近工作吗?”
问那一句只是客气,她知道褚宁在附近当租房中介,不想干了所以正在摆烂四处溜达,也不回别人的消息。
褚宁被这句话的距离感推远了一点,眨着眼哦了声:“你还记得我吗?我叫——”
“褚宁。”卫仁礼打断了她,低头调整背包带子。
褚宁穿着的皮鞋带一点跟。
卫仁礼让开视线,盯着一只广告牌说:“我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但是我太忙了,我一会儿要回学校去……暑假留校的人不太多,食堂做饭总是要抢……加个微信吧,改天再聊,好吗?”
她掏出手机解锁的时候,褚宁的鞋子往后退了一步:“哎呀,不打扰你了,我微信都是广告。没事,你忙就先回学校去吧……我,下班到这边吃个饭。那……拜拜。”
卫仁礼预想褚宁像第一次见面那样过分热情死缠烂打地把自己拉回自己家去,因此格外用力冷漠地推开,就像拔河的两方都要用尽全力,但对方却轻轻松了绳子,卫仁礼摔个跟头没回神。
褚宁已经笑着快步走开上自动扶梯去,卫仁礼仰着头看褚宁消失在扶梯尽头汇入人群。
目的达到了。
卫仁礼紧紧背包带子,仿佛背后有东西追着一般快步离开商场上了地铁回学校去。
原本的时间线她应该坐公交去褚宁家里了,这会儿坐在去学校的地铁上被冷风吹了一阵仍然褪不去满脑子的恍惚,仿佛小学大家都在上课的时候自己请假在外,路过学校听见同学们的读书声而自己在街道上干自己的事。卫仁礼低着头在座位上看手机,下意识地记录时间。
在褚宁家里,她原本只对时间有模糊的印象,到后面被褚宁挽留到极其不耐烦,因此时不时就盯着手机看。
快五点了。
褚宁如果真的去吃饭了,应该会晚一点回家。
如果没有去吃饭,这会儿应该在等公交车。
卫仁礼觉得屏幕上显示时间的四个数字有点刺眼,闭目养神,等到报站声一响就起身在门口等着,挥动胳膊从人群中挤出去。
她们学校的这个校区地方不大,只有两个门,另一个门常年不开,只有这个门让学生出入。以前学校出过一次恶劣事件,后来再进学校就需要出示证件,尤其寒暑假期间。卫仁礼一边走一边拽着包取学生证。
包里的东西非常乱,还有冯行舟送她的毛绒小包,她随手拨开。
不对,毛绒小包里有东西,里面硬邦邦的。
卫仁礼在路边停下,一边拉开小包拉链一边掏手机给冯行舟发消息,怕冯行舟落下贵重物品。
拉开拉链,里面掉出来一个口香糖小铁罐,打开铁罐,里面塞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巾。
纸巾摊开,上面用黑笔写着洇成一团的看不清字迹的一句话。
这张纸有点年头了,小铁罐也有年头了,边缘斑驳。
卫仁礼团了纸巾塞回原处,合上盖拍个照发给冯行舟,问是不是她的东西落下了。冯行舟有个女儿,可能是小孩子的东西。
冯行舟秒回说不是她的,卫仁礼说那就应该是自己朋友的。
冯行舟就问起来:“你们真的是同学吗?”
卫仁礼:初中同学,不太熟,第一眼还真没认出来。
铁皮小盒手掌大小,大概是自己在台上主持的时候,褚宁拉开自己的包放进去的。
她翻翻包,没有其他多出来的东西。
手机震动,是微信语音。室友打来的。
她接通,室友松一口气:“你还好吗?”
卫仁礼只觉莫名其妙:“怎么了?我马上就到学校,回宿舍再说。”
室友:没事就好,你看消息。
卫仁礼一手提着包一手握着手机翻看,室友转发来一排排不知道转了几手的合并转发群聊消息。有视频和图片若干,因为在校门外连上了WiFi却距离太远而加载不出来。
卫仁礼把学生证晃了一下进校门,找了个椅子坐下看消息。
视频里吵吵嚷嚷的大叫着。
拍视频的人好像在不远处的楼上,卫仁礼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兼职的商场内部,视频最大的是一个悬挂下来的烤鱼店广告,一边是拥挤的人脑袋。
镜头好不容易从人脑袋旁边转开,在缝隙里,卫仁礼看见七楼的栏杆断了,玻璃也碎了一截。
也不知道是拍视频的人还是旁边围观的人说:“太倒霉了。”
又有人好像给别人解释:“刚刚我还在吃饭,吓人啊……夸嚓一下,店里人都出来看。”
“看见没,看见没?那个女的,鞋都掉了,没救了。”
卫仁礼心里一紧,但视频已经结束了。
她飞快点开其他几个聊天记录,加载视频和图片。
有一个女人在她兼职的那个叫闪星广场的七楼靠在不牢固的玻璃栏杆旁,失足坠落在中庭人流量最大的地方,飞溅的玻璃划伤了好几个路人。那个女人似乎当场去世,目前群聊消息看不到结果。
有一张图片在一楼拍的,拉近了距离,拍到了女人的尸体。
她面朝下跌在地上,摊开四肢,一条腿弯曲,另一条腿绷直,身边掉一只鞋子。
卫仁礼慢慢,慢慢地翻后面的消息。
室友发来消息:你不是回来了?
室友:我正在下楼。
室友:难得你回来这么早,今天一定要吃到麻辣烫,二食堂gogogo
室友:刚刚我一看到这个我就想起你说过你兼职的那个地方就是闪星广场,我在视频里没见到你,你也不回消息,赶紧给你打语音了。
室友:反正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卫仁礼扣上手机,怔怔地往天上看。
耳边传来室友的呼喊:“我看到你了!卫仁礼!呆着干嘛呢,gogogo!”
室友扑到眼前,卫仁礼起身,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背包非常沉重,以至于站了两次还没站起来。
室友体谅地看她:“哎呀踩高跟鞋一下午,快换鞋,奴婢给娘娘更衣。”
室友毫不见外地拿走她的包从里面拽出装运动鞋的塑料袋,一阵沙沙声。
室友学着电视剧那样装模作样地行个礼然后蹲下,察觉坐在椅子上的人毫无反应,仰起脸观察,只看到一张苍白的脸:“你怎么了?”
“没事。和我无关……”卫仁礼喃喃自语。
“什么和你无关?说啥呢?啊,我不该给你发那个,怪吓人的……对不起对不起,一会儿麻辣烫我给你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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