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时推开门,走廊的感应灯“啪”地亮起,像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屋里综艺节目的笑声高高低低地涌出来,邢言和王恣奕挤在电脑前,脑袋挨着脑袋,像两朵互相取暖的蘑菇。她反手把门带拢,只留下一条缝,让那笑声变成遥远的、模糊的潮水。
宿舍楼的阳台门锈迹斑斑,拉开时发出“吱呀”一声叹息。夜风呼地灌进来,带着食堂后门烧烤摊的孜然味,也带着未褪尽的春寒。鹿时把手机贴在耳边,食指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金属发出细微的“哒哒”声,像倒计时。
“喂,怎么了吗?”商牧语听着鹿时冷漠的语气被吓了一跳,这种气场从鹿时那边传来,商牧语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别人嘴里鹿时与俞时涵的相似处在哪。
商牧语的声音甜而脆,像咬开一颗糖衣太厚的水果硬糖“怎么啦,宝?听你声音闷闷的。”她固然被吓到有的心慌,但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样子。
鹿时垂眼,看见自己小指一侧里还留着晚自习写作时蹭上的笔油,已经干涸,像一道丑陋的痂。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商牧语也是这样喊她“宝”,然后顺手把她准备了一个月的参赛文章拷进自己U盘,转身交给老师时,名字却换成了“商牧语、鹿时共同完成”。
“我能怎么?”鹿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倒是你,突然来电,有事?”
对面静了半秒,像演员突然忘了台词。接着商牧语笑了一声,轻快得恰到好处“听说俞时涵今天去学校了?我就想问问,你见到他了没?”
这段时间商牧语并没有不联系鹿时,只是鹿时自从春节前再也没有回过她的消息,今天听肖骁的助理说俞时涵去找了鹿时,才打了现在这个电话。当然就这点事情鹿时肯定是猜的到,不然也不会按接听的。
风把鹿时额前的碎发吹进眼睛,有点痒。她没抬手,任由那点痒意变成细微的刺痛“听谁说的?”
“肖骁助理提了一嘴。”商牧语答得流利,像排练过,“说俞哥特意去你们系,我怕你被人盯上——你知道的,他那种身份……”
“哪种身份?”鹿时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点好奇,仿佛真的在虚心请教,“商业新贵俞家大少爷?还是你新晋男神?”
商牧语被噎住,呼吸声骤然重了一拍。鹿时几乎可以看见她攥紧手机的样子——指节发白,笑容僵在脸上,像被冻住的湖面。
“我开玩笑的。”鹿时忽然又笑了,笑声短促,像刀片划过冰面,“别当真。”
对面干巴巴地跟着笑了两声,像劣质录音机卡带。
商牧语换了话题“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我听说你同时准备考试和竞赛,熬到凌晨三点……”鹿时的态度让商牧语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说的话又简短,如果不让鹿时主动聊起俞时涵,那商牧语的目的就会很明显。
“你听说的真多。”鹿时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连我几点睡都知道。”
商牧语终于察觉出不对劲,语气软下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鹿时,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改。”
鹿时没说话,只是抬眼看天。云层很厚,像一床吸饱了墨汁的棉被,压得人喘不过气。她想起高一那年,商牧语也是这样,红着眼睛说“我改”,然后转身就把她熬夜写的活动需要的剧本发给班长,署名只剩自己。
“你是想问俞哥的事情吧?”商牧语好长时间没有说话,鹿时也不想耗下去,她这个所谓的从小认识、一起长大的发小、闺蜜,曾经在她背后不知道捅了多少刀子,鹿时曾经也装着不知道,是想着无伤大雅,也想着做人留一线……可是商牧语却从没想着做人留一线。
“你怎么知道…鹿时,我就是好奇……”商牧语被鹿时的问题吓了一跳,她不觉得自己暴露了喜欢俞时涵的这件事,可鹿时这个问题无疑表明了鹿时早已知道这件事。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俞哥也知道,我们没你想的那么蠢。”鹿时一点情面也没打算留,甚至故意这么说,是在刺激商牧语去向俞时涵确认这件事,鹿时现在巴不得商牧语亲自去撞南墙。
“商牧语。”鹿时忽然喊她名字,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掌心,“你记不记得,去年我阑尾炎住院那天,你来看我,带了什么?”
对面明显慌了,声音发飘“带、带了水果和粥啊……”
“还有呢?”鹿时耐心地问,像在引导一个撒谎的孩子,“你当时穿的白裙子,袖口沾了墨水,我记得很清楚。”
商牧语彻底卡壳,呼吸声变得急促,像被人掐住脖子。鹿时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像在念天气预报“那天你趁我上厕所,用我电脑给俞时涵发邮件,附件是我准备了一个月的策划稿,署名改成了‘商牧语’。”
“我……我只是太喜欢他了……”商牧语声音发抖,带着哭腔。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鹿时轻声说,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你只是习惯性地拿我当垫脚石。”
况且,如果不是商牧语的原因,鹿时在当时发生那么多事是不可能不与俞时涵联系的。就因为鹿时知道商牧语喜欢俞时涵,鹿时也不愿意做那个不知分寸的人,更是似有若无的撮合俞时涵和商牧语。
最后得到的是因为商牧语彻底的背叛,俞时涵与自己分道扬镳的下场。现在看来,鹿时倒没有再留这个人在身边的理由了。
“我没有什么想法的。”商牧语慌了,她突然有点不认识现在的鹿时,说话做事明明还是直线球,给人的感觉确是那么的无懈可击,甚至让商牧语想要在说话间做点手脚都无从做起。
其实以前的鹿时知道,如果真的要跟商牧语斗心机、耍狠斗巧的那种操作,鹿时是一定玩的过她的,只是一直以来不想这么对待朋友,现在的鹿时可不觉得商牧语能称作朋友。
风忽然变大,吹得她睡衣下摆猎猎作响。鹿时伸手按住,声音被吹得七零八落“你有没有想法,我不想知道,但以后有事找俞哥不要通过我。”鹿时并没有什么耐心与商牧语在这里耗时间,潦草的概括了一下,说完直接挂断,干脆得像剪掉一截烂掉的绳子。
阳台重新安静下来,只剩风声呼啸。鹿时把手机塞回兜里,忽然觉得冷,抱臂蹲下来。地砖冰凉,寒意顺着膝盖爬上来,她却不想动。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很多画面——
高一军训,商牧语把防晒霜递给她,说“你皮肤白,晒伤了多可惜”;
高二辩论赛,商牧语在台下拼命鼓掌,结束后却悄悄把她准备的资料塞进自己书包;
高中刚毕业,商牧语拉着她去逛街,试衣间里笑着说“你穿这条裙子肯定好看”,转身却买了同款,发朋友圈配文“闺蜜装”。
多可笑。
原来“闺蜜”两个字,可以这么用。
“以后可算能清静点了”鹿时就那么静静的蹲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鹿时了解商牧语,被挂了电话的商牧语是会给俞时涵打电话的。俞时涵不接电话,商牧语也会发消息拿鹿时说事情,毕竟今天就算鹿时不接电话,商牧语也会想方设法联系俞时涵,用着让俞时涵打电话给鹿时的借口能跟他说几句话。
真可笑,绕这么一大圈,只为了接近一个男人。
鹿时清楚俞时涵对自己的感情,她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从一开始她都在装作不知道,不论是谁对她主动的感情,她都会装作不知道的,这或许是独属于她生存的本能吧,改不掉的。
鹿时等了十分钟左右,蹲得腿发麻时,微信电话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再不打过来鹿时就打算回宿舍了,有温暖的地方不待在外面吹冷风,就算是铁打的也该变脆了。
这次是微信语音,备注“俞时涵”。鹿时盯着那个名字,忽然想起高二那年,商牧语也是这样,半夜给她打电话,哭着说“俞时涵好像喜欢别人了”,然后第二天,全校都在传“鹿时暗恋俞时涵被拒”。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喂。”
俞时涵的声音先一步抵达,低而稳,像夜色里一盏不灭的灯“商牧语刚给我打电话,说你跟她吵架了,让我劝劝你。”
鹿时笑了一声,嗓子有点哑“她劝我什么?劝我别揭穿她?”
“差不多。”俞时涵也笑,声音里带着熟悉的调侃,“她说你最近压力大,容易钻牛角尖,让我带你吃好吃的。”
鹿时听到俞时涵带笑的声音,差点笑出声来,这种低级的借口也能劳烦俞时涵亲自打电话?
想来是俞时涵跳过了重点,换了个方向来问鹿时,鹿时猜商牧语向俞时涵打报告说的一定是恋情方面的事情,说自己向商牧语诉苦,商牧语劝了鹿时几句,两人吵架了云云,便有了借口让俞时涵来劝鹿时,也达成了商牧语原本的目的。
这做法很愚蠢。只是为了多跟俞时涵交流,诋毁鹿时甚至造谣,在鹿时看来只要傻子和疯子才能做出来。
“那你怎么回的?”鹿时问,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的锈斑。
“我说——”俞时涵停顿两秒,像在回忆,“‘我妹妹聪明着呢,不用别人教她怎么做人’。”
鹿时忽然就笑了,笑得肩膀发抖,眼泪都差点出来。她想起高一那年,商牧语也是这样,红着眼睛找俞时涵告状,说“鹿时好像生我气了”,然后俞时涵当着鹿时班级里所有人的面说“鹿时脾气最好,除非有人先踩她底线”。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阿时。”俞时涵忽然喊她,声音低下来,“别一个人难过。”
鹿时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声音闷闷的“我没难过。”
“嗯。”俞时涵没反驳,只是轻声说,“我在楼下,买了你最喜欢的那家的包子。”
鹿时愣住,下意识探头往下看。路灯下,俞时涵站在车旁,黑色风衣被风吹得鼓起,像一面沉默的旗。他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举着手机,仰头看向她所在的阳台方向。
明明隔了四层楼,她却觉得他好像能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她忽然想起高考前,她痛经最厉害那次,疼得在酒店床上打滚,商牧语在旁边玩手机,是俞时涵半夜出去给她买补气血的粥和暖宝宝。那天他也是这样,站在酒店楼下,说“下来拿,别逞强”。
“等我五分钟。”她说,声音有点哑。
挂了电话,她转身回宿舍,随便抓了件外套。
邢言察觉到鹿时回来了,探头问“谁啊?”
“外卖。”鹿时笑,眼睛亮得惊人。
邢言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思路突然就打开了!这家伙绝对谈恋爱了!
下楼时她脚步很快,几乎是小跑。俞时涵站在路灯下,看见她,直接把塑料袋递过来“趁热。”
鹿时接过,指尖碰到他微凉的指节。她低头咬了口包子,香浓的肉馅汤汁在舌尖炸开,香得她眯起眼。
“慢点。”俞时涵伸手,用指腹蹭掉她嘴角的一点油渍,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
鹿时嚼着生煎,忽然想起一句话:
“真正的偏爱,是不用你开口,就有人把糖送到你嘴边。”
她抬头看俞时涵,发现他也在看她,眼神安静而专注,像夜色里一片不掀波澜的湖。
“俞哥,”她声音含糊,“商牧语的事,我自己处理。”
“我知道。”俞时涵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声音低低的,“只是怕你饿。”
鹿时低头继续吃,忽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下次别买纯肉的了,想吃胡萝卜肉的。”
“好。”俞时涵也笑,声音里带着纵容,“听你的。”
风还在吹,但鹿时忽然觉得,这个春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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