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安静得落一枚针都能听见，岑昭宇被煮熟似的耳根通红，身侧的师弟小秦憋笑得像是要闭过气似的。
或许是场面太有戏剧性，无论岑昭宇想出的解释听上去有多么合理，也实在过于苍白。她一时语塞，难得吃瘪。
“实在太巧，我也是突然记起来，”涂然煦笑着开口打破略微尴尬的气氛，“大学期间在学习上我和小岑老师交集确实不多，不过之后有很多机会交流，日后合作方面有关实验的学术类问题，还要向您多多请教。”
说着，举起红酒向岑昭宇示意。
“哪里哪里，是我眼拙，没能认出老同学，”岑昭宇挤出笑容，举杯遥敬以表歉意，“向您赔罪。”
他这前半句正是在点她先前的话。
七年不见，德行怎么变成这样——睚眦必报的腹黑小人！
气氛好不容易缓和下来，陈修平连忙另起话头，极有兴致般讲起学校近年的发展成就。
有涂然煦不时的提问附和，场面倒不显得尴尬。这顿饭剩下的时间岑昭宇终于得以安稳度过。
走出餐厅，天又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绵延不绝，细小雨点轻柔得像雾似的轻拢大地。
陈修平家在学校附近，学生们要回学校宿舍，正好一道，他们来时是乘华升的商务车，此时打算叫车回学校。
“老大，下雨打车不方便，我开车送你和师弟师妹吧。”岑昭宇主动道。
“不用了，你家在南边，和学校完全反方向，何必麻烦呢？”陈修平拒绝，扬了扬打车界面的手机，“涂总，您和小岑先走吧，我们也等不了多久。”
“下雨的话附近不容易打车，这样吧陈老师，您和学弟学妹坐商务车，刘特助送你们回学校。”涂然煦道，又礼貌地转头询问岑昭宇，“我的酒店也在南边，小岑老师可以顺路捎带我一截吗？”
岑昭宇想了想，这确实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大家都能顺利地回去。总归不能让老师和学弟学妹冒雨等车，自己径直开车回家。
“没问题，老大你放心，我送涂总回酒店，涂总一番好意，您就答应吧，”岑昭宇看看陈修平，又看向刘特助，“麻烦您了。”
“哪里哪里，陈老师你们先等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刘特助小跑向停车场。
话到这个份上，陈修平也不便再推脱，只得道谢。
“涂总，谢谢您今晚的请客，劳您破费了。”
“陈老师您客气了。”
今晚的饭局竟然是涂然煦私人预定。
岑昭宇心下讶异，原来他就是这里的T先生。
陈修平又和涂然煦闲聊几句，余光察觉到一旁出神的岑昭宇。
她心里对岑昭宇和涂然煦的那抹熟稔感到一丝古怪，虽然二人是大学同学，但想想到底不放心，分别前轻声叮嘱岑昭宇到家后发信息报平安。
车开过来，两位侍者撑伞将人一一送上车。岑昭宇和涂然煦目送车一路离开直至尾灯消失在夜色中。
一时没人说话，还是岑昭宇先道：“走吧。”
她转身迈步，心里略微有些不知所措。
她曾经幻想过很多次的重逢就这样自然地发生。
只是自然的。
自然得像他们本来就该是现在的关系。
风吹在身上带些凉意，岑昭宇不自觉抱住双臂，便瞟见身侧的人快步走到她的斜前侧，为她挡掉一些风力。
她心头微动，又觉得他这贴心举动和刚刚饭局上故意拆穿她“不认识”人设的恶劣行径反差得有些好笑。
“今晚不说我们老同学的关系的话，之后难免会时刻担心露馅。”
涂然煦突然出声解释道。
虽然驱使他当时开口的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
岑昭宇在饭桌上那一瞬间的尴尬后也迅速想明白了这层潜在隐患，此刻轻轻“嗯”一声，算作回应。
拉开车门，岑昭宇随手将副驾座位上在旅行中坏掉的胶片相机放到后排。她点开车载导航，输入目的地后发现涂然煦的酒店的确同她回家非常顺路。
涂然煦像乘自家公司的公务车一样非常自在地坐进副驾，姿态优雅流利地系上安全带。
岑昭宇眉头微跳，默默打灯上路，立志做不与乘客攀谈的高素质司机。
旁边目光灼灼，盯得她面上越发不自在，终于在路口红灯停下的岑昭宇不耐烦地转过头。
“看什么？”她态度有些恶劣地问，却发现他鼻尖两颊连带着耳朵都红红的，不自觉探身凑近一点，“你脸怎么了？”
“我喝酒上脸。”在她惊奇的端详下，涂然煦往后仰了仰，迅速别过头。
岑昭宇有些后悔自己下意识的举动，赶紧别过头扯起话头讲。
“那你谈合作有应酬怎么办？”
以前他们都没有喝酒的习惯，涂然煦唯一一次在她面前喝酒还是二人在一起后他去她家拜访时被拉着喝过一点，那杯还没喝完就被岑昭宇制止。
所以准确说来，岑昭宇也没见过他喝酒后的样子。
她是真心好奇，难道一晚上要顶着个大红脸去谈合作吗？
想到别人眼里风度翩翩、斯文儒雅的涂然煦会有那样失态的模样就觉得好笑，上扬的尾音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意思。
涂然煦看穿她正在心里设想他的狼狈，淡淡瞟了一眼岑昭宇：“谈合作这种事不由我去，我不主管业务商谈。”
怪不得她当时搜索关键词愣是没出现他。
他顿了顿又道：“平时实验室谈项目的饭局，你经常去吗？”
“没有，我只负责颗粒调配机的部分，”岑昭宇想了想，“其他的不归我管。”
“看你今晚的发挥，还以为你是谈合作的熟手。”涂然煦真心实意道。
“谢谢。”
车内又恢复安静，只听见雨刮器有节奏的运行声。
绿灯亮起，车流缓慢行驶，岑昭宇专心关注路况，只想赶紧把这尊甲方大佛送达目的地。她丝滑地左右加塞，硬是在车流缓行的路段开出了畅通无阻的感觉。
可惜上天没有给她太多展现车技的机会——穿城高架上堵得水泄不通，凡是贴近地面的交通工具都只能龟速前行。
就在岑昭宇鬼迷心窍，琢磨走快速公交专用道会受到什么处罚时，温和沉稳的声音响起：
“没事，我不着急。”
好吧，也许是她有那么一点着急。
刚想找点话吐槽拥堵来打个圆场，转头就看见涂然煦右手握在车内拉手上。
这让一向自诩开车平稳的岑昭宇大受打击。
她刚刚开得很野吗？
好像是的。
今晚这是特殊情况嘛，平时开车她还是很佛系的。
“陈老师看起来很赏识你。”
涂然煦思考着下半句话怎么说不会显得过度探听她的情况。
于是，想起自家老大颇有些自豪的岑昭宇正准备爽快承认，就听见他问：
“她压榨你？”
啊？
“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岑昭宇搞不懂为什么他会提出一个和前言结论完全相反的问题。
看来当大老板的人脑回路确实更清奇些。
“那你怎么会两月无休？”涂然煦侧头问道。
“我每周有单休，老师是想在你面前为我合理化白天没到场的事，”她控制车慢慢向前滑，直至前车尾灯再一次亮起，右脚点下刹车，“况且，实验快出最终成果的阶段，我走不开。”
岑昭宇想了想又道：“这个项目我们实验室真的投入了很多心血。”
她转头看向涂然煦的眼睛：“你们一定要好好做。”
她的眼睛很大，此刻睁圆了认真盯着他，像只骄傲的布偶猫。涂然煦感受到心脏跳动，他不知道自己脸有没有变得更红，好在前车尾灯的红光打在二人面上，现下倒作了掩护。
“好。”涂然煦看着岑昭宇，郑重点头答道。
他私心觉得，这么多开发中药配方颗粒自动调配机的益处，都不及她的这句话让他触动。
他眼神澄澈地回望她，眸光坚定，仿佛时间为二人停止。
“滴滴——”后车的喇叭声让他们都回过神来，岑昭宇后知后觉地松开右脚刹车，感到面上发热，余光察觉到涂然煦在松领带。
“开了暖气，是有些闷人。”她伸手把旋扭扭回一格。
“还好，衣服太厚了，安全带勒着有点闷，”涂然煦微微松了领带，“现在好多了。”
终于堵完这一截，车速提高许多，道路畅通，开着心情也愉快不少。岑昭宇跟着导航，丝滑地在虚线摆尾将车靠路边停好。
看看时间——九点零六，不错，这个点回家她还能舒舒服服地泡个澡。
“就是这里吧，慢走。”岑昭宇语气轻快道。
迟迟没有回应，岑昭宇侧头发现已经熟睡的涂然煦。他的头轻轻撇向岑昭宇那侧，脸颊微微泛红，双唇微启，呼吸均匀。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在他脸上流连，不带任何感**彩，他的脸是按东西方审美标准评判都会毋庸置疑得到高分的俊朗。
她细细看他英气的眉毛、浓密的睫毛、笔直挺拔的鼻子、饱满红润的……
岑昭宇触电般扭头，耳根已然绯红。月黑风高夜，身旁熟睡着帅气美男，心绪偶有不安也是情有可原。
罪过罪过。
她搓搓脸，琢磨着要是九点十五还不醒就叫醒他。
约莫过了三四分钟，涂然煦睁眼就看见靠在椅背闭目的岑昭宇，黄白色的路灯光擦着车顶从挡风玻璃泄入，轻轻打在她的面部，勾勒出无比熟悉的轮廓。
他眸光深邃，不知想到了什么。
“醒啦？”听见动静的岑昭宇睁眼，“九点零六到达，看你睡得正香就打算到十五再叫你，没想到你提前醒了。”
“嗯。”
“这里进去也近，我就不往里开了。”
“好。”
就‘嗯’、‘好’？
没下句啦？
岑昭宇满头问号，他是睡懵了脑袋还不清醒吗？
她想了想，决定体面地提示道：“拜拜？”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涂然煦看向她的眼睛。
岑昭宇有点摸不着头脑，做梦又怎么了，他不会还要热情地向她分享这个梦吧，她可不想和他多待了。
大脑飞速旋转，她决定是时候展示语言的魅力。
“我开车一向平稳，很多人坐我开的车都要做梦的，”岑昭宇想了想道，“你肯定是太累了，快上去好好休息吧。”
他眼神好像暗淡下来，略微蹭乱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只无辜的小狗，好不可怜。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对合作能万无一失地推进的美好希望到底战胜了心里的那点好奇，于是岑昭宇决定强行终止话题，扭过头不再看他。
身旁的人沉默半晌，终于听得一声道谢：
“谢谢，今晚麻烦你送我回来了。”
“不客气。”
岑昭宇心放了半截，却迟迟没听见他开门的声音，只能强迫自己目视前方。
“安全带按不开了。”
终于传来这么一句。
“别来这套，”岑昭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快点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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