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花月会的喧嚣,连同花无眠话语里藏不住的刺,在千风随后来的记忆里,都蒙上了一层冰冷的、属于过去的尘埃。*
花无眠的声音透过传讯法器传来,尾音微妙地上扬,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轻快和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那你就要去问他自己了。”
“幻市?呵,”千风随的声音隔着法器都能淬出冰渣,“还没到他苏少域主纡尊降贵来欣赏的程度吧?”
“谁知道呢?”花无眠语带讥诮,故意戳着痛处,“或许是觉得某处残留的法力气息太熟悉,一时兴起,想给某个‘故人’卖个人情?”
“人情?”千风随冷冷地反问,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冰面上,“谁稀罕他苏辰的人情?” 空气仿佛都因这名字凝滞了一瞬。
花无眠似乎也意识到这话题再深入只会引火烧身,立刻明智地、甚至有些敷衍地转了话头:“不过嘛,倒是有个好消息。影月阁那边,一知道幻市是我们醉月阁的产业,想都没想,效率奇高地就把他们地盘上所有相关消息压下去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掺进一丝真实的、但绝无善意的嘲讽,“看来您和他们结的仇,这次真是帮了大忙。所以,大人您只需专心‘解决’明域境内那个幻市就好。”
千风随握着法器的手指紧了紧。第一次,他竟要“感谢”自己与影月阁结下的梁子。这讽刺感让他喉头发苦,却只能沉默地咽下。
“……大约会有多少人?”他问,声音恢复了平板的冷静。
花无眠:“大概有……”
夜幕沉沉压下,幻市却如同苏醒的巨兽,睁开了流光溢彩的眼。无数舟船驶入蜿蜒河道,每一艘的船头都悬着一盏金灿灿的灯笼,将墨色的水面映照得如同流淌的熔金。河道上挂满红灯笼的画舫格外喜庆——花月会,一个在两个时辰前才被仓促敲定、临时加上的名目。
花无眠此刻正强撑着笑脸,生无可恋地陪在一群明域来的贵客身边。为首的正是明域少域主苏辰(字与淮),身后跟着几位衣着光鲜、神情各异的世家公子小姐。空气里弥漫着脂粉香、酒气和一种属于上界修士特有的矜持疏离。
“少域主大人的眼光果真不凡,”一位身着云纹锦袍的公子率先开口,语气七分恭维三分试探,“这幻市虽处下界,倒也新奇别致,颇有些意思。” 他目光扫过两岸光怪陆离的店铺和河上摇曳的金灯。
苏辰端坐画舫主位,闻言只是略抬了抬眼睫,手中白玉茶杯停在唇边,唇角勾起一个极淡、近乎礼节性的弧度,算是回应。他目光沉静,似乎对这热闹景象并无太大兴趣,更像在观察着什么。
一位穿着鹅黄云纱裙的小姐好奇地指着河面:“咦,为何灯笼颜色不尽相同?莫非客人也分三六九等?” 她声音清脆,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花无眠压下心头的不耐烦,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小姐误会了。” 他指向离他们最近的一艘挂着金灯的客船,“您看,这满河的金灯,都是客人的‘月圆令’所化,取‘花好月圆’之意,大家一视同仁。” 他又遥遥指向一处灯火通明的码头,那里悬挂着不少红灯笼,“那边红光摇曳的,是商户的‘红烛令’,寓意‘买卖红火’。” 最后,他状似无意地抚过腰间一枚不起眼的银质令牌,“至于我们醉月阁内部,用的则是‘醉月令’,可化银灯。不过当值期间,不便点亮。”
“原来令牌即是通行凭证,又可化灯,且各有寓意,真是巧思!” 另一位蓝衫公子抚掌赞叹,眼中流露出对法术设计的兴趣,“若能在上界也布设入口,此等盛景,必能吸引无数目光。”
花无眠的笑容淡了些,带上恰到好处的歉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撇清:“公子谬赞了。只是…恐怕难以推广。幻市本身,连同它的开放,都系于一人之身——我们的阁主大人。” 他刻意停顿,加重了语气,“很不幸,阁主大人他…精神状态和法力都极不稳定。他若不好,幻市自然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今日能开这花月会,已是勉强。”
画舫上响起几声低低的惋惜和议论。
“可惜了这等奇思妙想……”
“难怪,如此天才人物,有些异于常人也属寻常。”
“正是,古来奇才多孤僻……”
花无眠听着这些议论,心中冷笑。这正是千风随那个“疯子”想要的——用看似诚恳的“自曝其短”,换取客人的理解和包容,然后顺理成章地、一点一点地让幻市“自然死亡”。让醉月阁从风口浪尖跌落,变成一个平庸但安全的组织。呵,回归正轨?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花无眠只觉得这想法既天真又自私。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苏辰放下了茶杯。他并未看向远处喧闹的灯火,目光反而落在一处相对僻静的河湾,声音清冷地响起:“那青色的灯,代表什么?”
众人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艘明显小了一号、样式朴素的画舸静静泊在阴影里,船头孤零零悬着一盏幽幽的青灯。船舱内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亮透出,与周围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和诡异。
“呀!”那位鹅黄衣裙的小姐轻呼一声,下意识往同伴身边靠了靠,“那船…好生古怪!灯是青色的,里面还黑漆漆的…” 她声音带着一丝惧意。
先前赞叹的蓝衫公子也皱起了眉,既有猎奇之心又有些忌惮:“少域主好眼力!这青灯孤舟,莫不是…此地豢养的什么精怪?或是引魂的…东西?”他终究没把“鬼”字说出口。
花无眠看着那艘青灯小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疏离,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扯了扯嘴角,用一种淡淡的语气说道:“哦,那个啊。那是我们那位精神状态‘极好’的阁主大人的座驾。”
“阁主?”蓝衫公子愕然,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为何独自在那般孤寂之处?还点着青灯,舱内无光?是在修炼什么秘法不成?”
花无眠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秘法?或许吧。谁知道那位阁主大人在想什么呢?心情‘好’的时候,就喜欢独自待在那破船上,点盏青灯,把自己藏在黑暗里,看着这满河的灯火……像个幽灵。” 他顿了顿,补充道,仿佛在陈述一个令人厌烦的事实,“所以我说,他若在,幻市便在;他若像现在这样‘兴致’来了,幻市开不开,开成什么样,全看阁主大人一时‘心血来潮’。” 话语里充满了对阁主行事无常的怨怼和对醉月阁前途的担忧。
鹅黄衣裙的小姐看着那艘越来越远、仿佛要融入黑暗的青灯小船,忍不住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可…可看着还是好吓人,像画本里讲的…水鬼……”
花无眠这次连敷衍的笑都懒得装了,只望着那点孤寂的青光,意味不明地低语了一句,轻得几乎被水声淹没:
“谁说不是呢。”
千风随闭了闭眼,那盏孤悬的青灯,花无眠最后那句冰冷的低语,成了这段灰暗回忆里最刺骨的注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