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花无眠有些哭笑不得。
他暗想，不是鬼，但其实和鬼也没什么区别。
“那他怎么不开灯？”
花无眠连通千里传音：“大人，你为什么不开灯？”
千风随淡淡道：“忘了。”
话是这么说，旁边的画舸仍然是一片漆黑。
花无眠放弃了：“他不乐意开灯。”
苏辰今晚第二次开口：“可否请阁主大人上来一聚？”
花无眠用千里传音和千风随小声谈了几句，然后迟疑道：“大人说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因此可以请少域主大人过去吗？”
苏辰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对方在这个时候动手脚没有一丝好处。
两艘画舸相靠，船上的铃铛发出轻脆的响声。
在苏辰踏入的那刻，船上的灯也亮了起来。不过，只有一半，另一半在光亮中显得更加黑暗。
千风随看着阴影中苏辰模糊的轮廓，心绪翻涌如潮。他知道自己无权评判对方的选择，可若是苏辰遭难，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还有，苏辰哪会为一丝熟悉法力就卖人情？他分明是看穿幻市难成气候，想逼自己这个“缩头”阁主现身。
苏辰的目光穿透昏暗，落在千风随的方向，声音清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千风阁主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我甫离无极渊，不知你失忆缘由。” 千风随强迫自己声音平稳。
“不，” 苏辰打断他，单刀直入，“我是想问，我为何要忘了你？”
船舱内死寂了一瞬。千风随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或许…是因我‘死’了。你不愿为逝者耗费太多情感。这很合理，也像你的作风。” 他给出那个早已准备好的、看似无懈可击的答案。
苏辰沉默片刻，似乎在咀嚼这个解释，随即缓缓摇头：“合理，且符合我的性情。但我不信。” 他向前微微倾身，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若你我曾为挚友，我断然做不出这等事。”
挚友？* 千风随心中一片冰冷讥嘲，不，我们是家人！可你偏偏就这样做了！*黑暗中，他脸上任何一丝痛苦或嘲讽都无人得见。
“那你觉得呢？” 他反问，声音已带上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查过‘灭影阵’，” 苏辰抛出的名字如同淬毒的冰凌，“那个能焚尽一族血脉、断绝轮回的禁忌之阵。”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清晰冰冷地砸在千风随心上，“在你坠入无极渊后不久，我找到了确凿的残迹。所有线索都指向你，清晰无误。我无法接受自己曾与一个犯下如此滔天罪孽之人相交莫逆。遗忘，是最干净的选择。”
轰——！
千风随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世界瞬间失声，只剩下苏辰最后那句冰冷的话在耳边反复回响。他猛地站起来，带倒了身后的矮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黑暗中，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破碎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不再是强装的平静，而是撕裂般的沙哑，带着濒死般的绝望，“灭影阵？指向我？…你查到了？…你信了？” 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呕出的血块，“连你…连你都不信我了？！”
巨大的悲恸和荒谬感彻底冲垮了他苦苦维持的堤坝。无极渊底那些蚀骨的寒冷、无望的挣扎、支撑他爬出来的唯一信念…在这一刻轰然崩塌。他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船壁，笑声凄厉又绝望：“哈哈…我为什么没有死在无极渊中呢？对呀…我本就该去死在那里的…我爬出来做什么？为了听你告诉我这个吗？！”
“连你都不信我了…”* 这绝望的嘶吼，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最深处尘封的门。刹那间，眼前苏辰冰冷质问的脸，与多年前那张写满关切的脸重叠——冰凉的手铐深陷皮肉，四周是愤怒的唾骂和鄙夷的目光。然后，他来了。年轻的世子拨开人群，没有问一句缘由，只是蹲下身，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擦去他脸上混着泥土的泪痕，声音沉稳而坚定：“不怕，我信你。”
当年那三个字，曾是他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是他爬出地狱深渊时紧攥在手中的救命稻草。那毫无保留的信任，温暖得足以融化无极渊的万载寒冰。
而此刻…
眼前是苏辰在昏暗光线中依旧挺拔却无比疏离的身影，耳边是他基于“铁证”的冰冷指控。巨大的撕裂感几乎将千风随的灵魂扯碎。过往的温暖信任与此刻的残酷背叛，形成最尖锐的讽刺。
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绝对…绝对会选择带着“擦干眼泪”时掌心的温度，带着那句“不怕，我信你”的承诺，永远沉沦在无极渊冰冷的黑暗里。
那样的话，至少…还能在永恒的沉眠中，做一个温暖的好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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