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当那个他花了天价请来的、白发苍苍的老人,从他那据说能洞悉一切的嘴里,缓缓地吐出这个他平生最不屑也最厌恶的词汇时。
沈砚笑了。
那是一种,充满了轻蔑、荒谬、和极致的、冰冷的嘲弄的笑。
他站起身,走到了书桌前,签下了一张足以让这位“权威”安享晚年的支票,放在了老人的面前。
“这是你的诊金,” 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以及,买你永远闭嘴的封口费。”
“你可以走了。”
他把老人和他那份可笑的“药方”,一同送出了这栋房子。
然后,他又重新回到了这片只属于他和她的、绝对的、安静的二人世界。
爱?多么可笑。多么廉价。多么充满了虚伪和自我感动的、属于庸人的词汇。
他,沈砚,从来只相信最绝对的力量和最纯粹的占有。他怎么可能会用那种连他自己都看不起的东西,去“感化”她。
他在书房里坐了很久。
直到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不再那么刺眼,他才终于站起身,走了出去。
他找到了她。
她就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腿上盖着一条薄毯,手里捧着一本书。
海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了进来,带着一丝深秋的凉意。
他看着她那副安之若素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宁静的侧脸。他看着她那只没有戴着他送的任何珠宝的、干净的、正轻轻翻动着书页的、苍白的手。
那个老人的话,像一句最恶毒的诅咒,不受控制地,又重新回响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鬼使神差地走上了二楼,走进了他们的卧室。
他从衣帽间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条他之前在米兰随手买下的、用最顶级的克什米尔羊绒织成的、柔软的、温暖的、米白色的围巾。
然后,他走下楼,走到了她的身后。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书,甚至都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
他,这个从来只懂得如何用枷锁和镣铐去束缚她的男人,第一次伸出手,将一条不带任何禁锢意味的、柔软的、温暖的东西,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他的动作,很笨拙,甚至有些僵硬。
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带着一丝暖意的触碰,而身体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
她缓缓地回过头,看向了他。
她那双平静的、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他完全能够看懂的、毫不掩饰的……
……困惑。
他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是,在他们那同样充满了困惑的对视中,像一个做错了事的、笨拙的、可笑的傻瓜一样,狼狈地移开了他的视线。
然后,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走回了书房。
“砰——”
他重重地关上了那扇他用来隔绝世界的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心慌意乱。
爱?温柔?关心?
这都是些什么可笑的、无用的、只会让他显得像个傻瓜一样的东西!
他烦躁地打开了监控屏幕。他需要看到她,需要通过确认她这个“所有物”的存在,来重新确认他自己这个“主人”的身份。
屏幕上,她还坐在原来的位置。
她缓缓地回过头,重新将目光落回到了手中的书页上。
她似乎准备将他和他刚才那个荒谬的举动,一同当成一个不值一提的插曲,彻底地从她的世界里抹去。
但,就在这时……
他看到,她缓缓地抬起了手。
她没有将那条他刚刚才为她披上的、柔软的围巾扯下来扔在地上。
她只是用她的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片温暖的、米白色的羊绒。然后,她将它向里拉了拉,让它更紧地贴合了她的肩膀。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不带任何感情。那不是一个因为感到了温暖而产生的、依赖的姿态。那更像是一个最严谨的、最冷静的科学家,在研究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新奇的、无法被定义的标本。
然后,她就那样披着它,继续安静地读她的书。
而沈砚……
他就这样看着屏幕上,她那副平静的、专注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他感觉,他自己,和他刚刚才鼓起了全部勇气的、那份笨拙的、可笑的“示好”,都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沈砚以为,他那份笨拙的、可笑的“示好”,会是那天他们之间最后的、也是最荒谬的交流。
但他错了。
真正的、足以将他彻底拖入深渊的恐惧,是在那晚夜幕彻底降临之后。
太阳沉入了海面,整栋房子都陷入了那熟悉的、只剩下海浪咆哮声的绝对黑暗和安静里。
他没有待在书房,就坐在客厅那张黑色的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早就已经失去了所有温度的威士忌。
他在等。
像一个最卑微的、最可怜的瘾君子,在等着他那唯一的、能让他暂时忘记一切痛苦的、致命的毒药。
他在等,夜晚的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九点,十点,十一点。
她没有来。
那间通往他们卧室的、黑暗的走廊里,一片死寂。
沈砚再也无法忍受了。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像一具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的木偶,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二楼。
他推开了他们卧室的门。
她就在里面。
她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出了什么意外,只是像白天一样,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手里还捧着那本她下午时在看的小说。
她就好像一个真的准备要安然入睡的、普通的、正常的女主人。
她听到他进来,缓缓地从书里抬起了头,看向了他。
她的眼神依旧是那份该死的、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的样子。
“……你,” 他的声音因为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的恐慌而变得嘶哑、干涩,“……在做什么?”
她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仿佛是在奇怪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么一个愚蠢的问题。
“准备睡觉了。” 她说。
她的语气平静而理所当然。
那一瞬间,沈砚感觉他脚下那片坚硬的、冰冷的、由他亲手建造的地面猛地塌陷了。
他正在向着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没有她的深渊里疯狂地坠落。
“不……” 他不受控制地向她走近了一步,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语气对她说道,“……不要。”
他看着她那双因为他的话而终于泛起了一丝困惑的眼睛。
“恨我。” 他说。
“像以前一样,用你所有的力气来恨我。”
“或者,像前几天晚上一样,来……吃了我。”
“做什么都可以。”
他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她,抓住她这最后一抹即将要在他眼前彻底熄-灭的、温暖的微光。
“林栖……”
他的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从未听过的、狼狈的、恐惧的颤抖。
“……求你,不要用这种方式,离开我。”
林栖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为恐惧而近乎扭曲的脸,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书。
她从床上坐起身,然后,向他伸出了手。
那是一个温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
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他所有的,那些歇斯底里的、狼狈的、不成体统的哀求,都在她这个轻柔的触碰下,戛然而止。
他像一个终于被安抚下来了的、失控的孩童,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然后,他听到了她的话。
“我只是,累了,要睡觉了。”
那句话很轻,很淡,却像一句来自神明的、最终的、无法被违抗的谕旨。
她不是在恨他。她不是在报复他。她甚至都不是在用一种更高明的方式来折磨他。
她只是……
……累了。
他那滔天的、自以为是的、足以将整个世界都卷入的爱与恨,在她这句轻描淡写的“累了”面前,都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荒谬的、自作多情的独角戏。
他缓缓地,放下了那只还停留在半空中,试图将她抓住的手。
他向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甚至还带着一丝因为疲惫而产生的、真实的、生理性的困倦。
然后,她收回了抚摸着他脸颊的手。她缓缓地躺了下去,拉过被子盖在身上,然后像每一个普通的、正常的、结束了这疲惫一天的人一样,转过身,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
她就这样,准备在他面前,安然入睡。
而沈砚……
他看着她那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无比安宁的、平稳地起伏着的后背。
他没有再上前一步,也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他只是缓缓地走到了房间的角落,拉过了那张他曾经在她发烧时坐过的椅子。
他坐了下来。
他就这样,在这间只剩下窗外海浪声的、寂静的、冰冷的房间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不再是她的主人,也不再是她的情人。
他成了她这座即将要彻底熄灭的、美丽的、人性火山的……
……唯一的,守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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