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被吓得一哆嗦慌张抬头,她用衣服兜着的两三个乳白色酒瓶,咕噜噜滚落一地。
几个保卫上前来推搡,吆喝着让老人赶紧滚出去。
年迈的老人双膝跪地,连连在地铺石砖上磕头,同时还双手合十的搓手乞求:“求求您~求求您了~我就捡几个瓶子,我外孙女儿高烧好多天了,我捡这几个瓶子换钱好给她买退烧药吃。
求您了~我就这一次我就捡这一次,求您高抬贵手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我给您磕头,祝您长命百岁笑口常开,平安康健阖家圆满,夫妻同心白头相守,子孙代代旺福禄绵延长。”
好话说了一箩筐,保卫队长却还是一脚踢飞散落在地的瓶子。
他两只脚呈外八字大咧咧撇开,双手叉腰,低头蔑视瞧着圆鼓鼓啤酒肚下跪着的卑微老人。
一张口便是盛气凌人的歧视和唾弃:“少特么墨迹赶紧滚啊,我们不揍你。
我们也有我们的规定,本来像你这种贱民就不可能进来这里,你私自偷闯进来,我们不当场打死你就已经算是好的了。
你要是还不滚让主人们看见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老人依然不为所动,泪眼汪汪地磕头哀求:“求您了~我外孙女儿就差一盒药钱,这几个瓶子就够了。
求求您了~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给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永远感恩您的大恩大德。”
“不是,你特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其中一名保卫有些不耐烦,抬腿狠狠踹向老人胸前。
轻如落叶一样的老人,怎么能承受得住这么大的冲击力。
她被踹飞出去两三米远后,蜷缩在地上频频抽搐,口吐白沫。
几名保卫面面相觑谁都没有上前,他们反而转身走到阴凉的树下,惬意地谈笑着,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保卫队长掏出胸前上衣兜里的对讲机,不知讲了些什么。
不多时,一辆黑色殡葬车稳稳停在树下,车上下来两个穿着全黑衣裤的年轻男人。
其中一个主动上前和保卫队长握手,悄无声息地在掌心中顺给队长一沓钞票。年轻男人点头哈腰的笑意逢迎,两人聊得格外热络。
另一个男人拉开殡葬车的双开后门,旋转手轮式开关阀门,之后单手拎起地上的老人塞进炉膛里,关炉门车门。
火速处理完后,殡葬车疾驰远去。
此时虞丘鹤的头戴式耳机里,正放着一首震耳欲聋的激情摇滚乐。
配上此情此景,虞丘鹤只觉得双目肿胀,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个不停,脑子嗡嗡疼像要炸开了似的。
她用一只手使劲捶打脑袋,试图缓解一下疼痛,可是这阵疼痛不减反增,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扭曲、黑暗、消逝。
她重心不稳一头向旁边栽倒,掉下躺椅昏厥了过去。
纵使二十年过去,虞丘鹤也仍旧清楚记得那位老人直至生命尽头的最后一刻,目光依然紧盯着那几个瓶子,满眼的哀伤眷恋掺杂着不甘心。
当时的她并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捡几个瓶子,何必呢?
可后来师父告诉她,在老人眼里,那不是瓶子。而是她外孙女活下去的希望,很值得。
就这样……虞丘鹤昏迷了三天三夜高烧不退。
经过医疗团一番日夜不休的竭力救治,她终于是从鬼门关打了转儿回来了。
然而,虞丘鹤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那老人的小外孙女。
那也是,她第一次在城市的缝隙里,发现人的另一种存活方式。
极尽阴暗狭窄的地下室里,小小的茉敏躺在由两个汽油桶支起的一块木板上,黑瘦黑瘦脏兮兮的像个小流浪猫。
身上盖着黑到锃亮的破洞被子,破洞被子和身体之间还夹盖着两层塑料编织袋。
脸蛋嘴唇都被烧得通红,眼睛紧紧闭着,嘴里不停呢喃两个字:“姥姥~姥姥~”
茉敏听着虞丘鹤重提当年旧事,她心底的那道旧疤也被陡然揭开,疤痕下封印的是她儿时贫穷困苦却纯真滚烫的亲情时光。
只是,都不复存在了。
茉敏声音哽咽,哭哝着说:“当年如果不是您踏足到那片贫民窟去寻我,救我的命,治我的病。
恐怕我早就已经死去,或者过着人间烈狱一样的日子。
老大对我的救命之恩,茉敏无以为报。”
虞丘鹤转身走到茉敏面前,看她泪流满面,哭花了妆活像个小花猫。
虞丘鹤抬指轻拭茉敏眼下的泪水,语气柔和地说:“敏儿,这件事我从未与你这样详细讲过,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不是要你的报答,也不是要勾起你的伤心事。
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在师父把丘鹤岛送给18岁的虞丘鹤开始,我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我余生的每一天,都会守护着丘鹤岛上的7360万岛民。
因为我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最后希望。
如果哪一天,真是有最坏的情况发生,我势必要和所有岛民共存亡。
当年,我错过你的姥姥。以后,我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值得我救的人。”
说完之后,虞丘鹤把哭到泣不成声的茉敏拥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好啦~别哭了小敏儿,把妆都哭花啦。”
“姐姐~姐姐~我想我姥姥……我真的好想我姥姥……”
茉敏倚在虞丘鹤身上,哭到喘不上气直打嗝:“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我会慢慢忘记她,忘记她的面容、声音、眼睛。可是你说,我怎么反而记得越来越清晰了呢?”
虞丘鹤明白,那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下堆砌的深切思念。
思念把她心中无法释怀之人的音容笑貌一遍遍进行刻画,经年累月下来,可不就是越来越清晰吗?
虞丘鹤爱抚的摸着茉敏细滑的长发,岔开这个沉重的话题,耐心开导道:“姥姥会在天上变成一颗亮闪闪的星星,继续守护着我们敏儿。
她看见我们敏儿现在这么能干,可以保护几千万的民众,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这条路,你还愿意和我一起走下去吗?”虞丘鹤安慰过后又郑重地问她。
茉敏在虞丘鹤的颈窝里使劲点头:“嗯嗯……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永远陪着姐姐。”
虞丘鹤松开环抱住茉敏的手臂,接着回身抽出几张办公桌上的纸巾递给她擦眼泪,又鼓励式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
随后,为了给茉敏一些自我平复情绪的时间,虞丘鹤慢步走到沙发会客区里坐下,随意抚摸着那些娇艳的鹤望兰。
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从我们十年前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阻碍就没有少过。
阴谋阳谋,肮脏的诡计,致命的危险我们都在这里经历过。
顺者昌逆者亡,是他们一贯霸道的标准。
但是我们必须要为丘鹤岛上的7360万民众们,18座地下城里的64亿民众们开辟出一条生路,这次也一样。”
茉敏擦干眼泪稍微冷静下来,她还是担心地说:“可是我们最近这两年的状况,实在是太被动了。
棽笑他们那些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只要发现疑似有人向外传递消息的迹象,就对整个部门进行大清洗。
而且,高级管理层的人员都是棽笑和黑泽一手栽培起来的,我们的暗子进不去核心圈层也获取不了重要情报。
就算偶尔能取得一些稍有价值的消息,暗子们也实在是害怕被人发现举报,继而自己遭受那些魔鬼的酷刑。
棽笑他们折磨人的手段令四洲闻风丧胆,也不怪他们害怕。”
虞丘鹤眼神冷冽,手下抚摸的力道过重不小心揪下一片橘红色的萼片,她声线清冷神秘似早已蕴藏无数应对之策:“他们那群人表面和谐团结看似牢不可摧,实则心存各异一盘散沙。
只要我们寻到关键点,一定能扭转局面。
比如我们的暗子惧怕酷刑,我看里戈乔也并非衷心追随棽笑与黑泽。
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未出动一个自己手下的人。而是把棽笑下达的任务,通通外包给那些完全不专业的闲散人士。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过,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也许转机就在下一秒呢?”
虞丘鹤举起披针形萼片在阳光的透视下,查看它的另一面。
橘红色的萼片上闪烁着晶莹圆亮的露珠,恰如夜晚的璀璨星空。
日落月升,睡梦中的四人再一次听见老式挂钟嘀嗒嘀嗒摆动的声音。
四人也再次进入亿灵境。
还是上一次的那户人家,女主人躺在一片血泊里,她的身边放着一瓶开封的农药。
虞丘鹤瞧见女人那一双逐渐失去光彩的双眼,刹那间……似乎与她记忆当中的某双眼重合在一起。
好熟悉的感觉,同样都是满眼哀伤眷恋掺杂着不甘心。
她心头忽然紊乱颤动不止,模模糊糊地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再一次离她而去……
下一秒,虞丘鹤的两条腿就比她先反应过来,飞奔过去把女人的头抬高抱在怀里。
紧接着虞丘鹤就想伸指按压女人的黑舌,进行强硬催吐。
可那女人却缓缓抬手握住了虞丘鹤的手指,她的唇边不停溢出一股股黑血,断断续续地说:“这都是……我自己……的命……我自己承受,但是我……现在……实在承受不住了,我要走了……”
虞丘鹤听见女人说完这句话,她的心里瞬间涌起一种莫名复杂的情绪,既咸辣又酸苦。
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回应,只能任由女人紧紧攥住她的手指。
躺在虞丘鹤怀中的女人又微微转头看向一旁的艾心,哽着一口气不甘心地说:“我们这里的女人没学上,不能工作,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要嫁人,要不然岁数越大需要给男方的嫁妆就要越多。
我10岁就被卖到他家了,我以为只要我生出儿子来就好了……就好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这么多年,一个个都是没把的,呵~呵~呵~我恨她们……我刚生下她们的时候真的很恨她们……
我恨她们为什么不是带把的,她们中但凡有一个是带把的,我的生活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可是……有时候我也忍不住想,她们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一个个善良懂事,乖巧听话还知道心疼我,大冬天天还不亮只要一听见我起床的动静儿,她们就是再困也会从床上爬起来。
帮我洗菜烧火,端碗拿筷子,明明她们还那么小小一点儿……
黛丝·帕瑞什被她爸爸打成那样,还去屋里拿裤子让我给她爸换上,不就是想让她爸挑不出来刺吗?
在孩子心里,只要她爸挑不出来刺就没有发火的机会,没有发火的机会我们就不会挨打,不会挨打的一天就是好的一天。
其实啊……她们没得选,我也没得选,我们这片土地上的女人们从来都没得选。只能日盼夜盼,啥时候多盼出几个儿子来就好了。
但我也知道,我这一胎要是再生不出来儿子,我们母女几个的命就算是彻底走到头了。
我真的害怕……我真的太害怕……知道结果了,我不想知道了,永远都不想知道。
我一天儿学都没上过,不知道是只有我生活的这片地方是这样的,还是这世界上所有地方都是这样的?
我现在也不想知道了,我要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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