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开学第一天我就遇到了麻烦。
一切要从午饭后回教室说起。
武眉吃饱喝足,活力四射地走在最前头。我被夹在中间,身后的兰质如同心电图机,时刻监测着我的“阴晴圆缺”。
我小口嘬着果汁,刚踏上三楼教室所在的楼层,才走出楼梯间,一阵尿意便汹涌袭来。
我将喝剩的果汁瓶递到兰质面前。她正嘬着自己的那瓶,虽不明所以,还是自然地抬手接过。前面的武眉也停下脚步。
“怎么了?”武眉回头问我。
我伸出手掌,食指拇指弯曲成“C”,小指、无名指、中指分开形成“W”,另一只手在空中迅速画出“WC”的字母轨迹。
“要去洗手间吗?”兰质立刻会意,举着我的果汁指向走廊尽头,“在那边转角。”
我点头示意,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带纸了吗?”武眉的喊声追着我的背影。
我头也不回,朝空中比了个“OK”的手势。身后终于安静下来,两人先回了教室。
解决完个人问题,正站在洗手台前冲洗双手,一个人影倏地从身后掠过。再平常不过,无需在意。
只是当我跨出卫生间门框,那人影却斜倚在走廊栏杆上,面朝着我。应该与我无关,我正打算无视,她却叫住了我。
“喂,尹篌箜是吧?等一下。”
迈出的步子瞬间缩回半步。我忐忑站定,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是来找麻烦的。
这位女生头发不知道是染的还是先天,发色奇特:头顶是浓黑,渐变成中段的焦黄,发梢向内微卷。鼻梁上散落着几颗雀斑(四颗?七颗?难以细数)。她一手叉腰,一手搭在裙边,看似松弛的姿态却带着些刻意。
我立刻条件反射般弯腰点头——这是我的“你好”。
“你想说什么?”
显然,她没有兰质的聪慧或耐心。她一步上前,手掌带着力道拍上我的肩膀。恐吓?还是习惯性冒犯?一股强烈的厌恶感涌上心头。
“不过无所谓,”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尹同学,跟你商量个事儿呗?咱俩换个座位行不?”
「求人就这个态度?」
我看着她令人不快的脸庞,又看看搭在我肩膀的手臂,眼神随即凌厉起来,但嘴角仍挂着那副礼貌的微笑面具,我指望她察言观色,理解我的不爽。
“嗯?表个态嘛?” 她催促着。
看来我高估她了,她看我不动声色,虽然我本来就不会说话,但是她对我的气压变化毫无察觉。要么是迟钝姐,要么是骨子里觉得高人一等。
我伸出手打开她压在我肩膀的手臂,顺势将侧背包移到胸前,掏出本子和笔,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笔尖在纸上疾走,然后摊在她面前。
“理由?啊,这个嘛……”她似乎有些苦恼地挠挠头。
她连个理由都没有就像强迫别人做事情吗?没有诚意的话,这种行为我能想到的就是看不起我。
我再次书写,用笔尖点着我的文字。
她摸着下巴查看,“「不然没法跟老师说。」”她复述着我说的话,我已经够委婉、够“高情商”了,因为我内心想的是:
「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
而她,似乎真没考虑过如何实施,此刻脑中恐怕正飞速编织着能糊弄过我和老师的谎言。
所以,她的理由必定见不得光,且根本不信任我能保密。
我又写下一行,递过去。
她看了看,却突然伸手拿走了我的纸笔,不知道想干什么,我只是不会说话,不是听不见。
当本子被塞回我手里时,上面多了一行字和一张简陋的方位图:
「第二列第三座。」
图上是两个火柴人,标注着“我”和“你”的相对位置。其实她只需说“靠窗”或“靠走廊”就够了。画图,大概是怕“第几列”这种描述有歧义(毕竟有人从窗数,有人从门数)。
我仔细看着她笨拙的谨慎,她似乎不是什么难处的种,除了那股子令人不适的优越感和低情商,似乎……还能忍受。而且她的这些问题也是相对比较出来的,不信任可以归咎于陌生人,低情商的话在这个年纪是正常的,武眉不就是这样,像是兰质这样的聪明人反而稀有。
权衡片刻,我快速写下回应,用笔杆轻轻点了点她的衣袖。
“「你叫什么?你能应付老师的话我是没问题。」”
这家伙果然有点呆,每次都要复述。
“我叫段好,”她伸出手。我只好把本子抱在胸前,腾出手跟她握了握。
“主要是……你前桌那个男生,”她脸蛋微红,“我有点在意啦……你能不能跟老师撒个小谎?就说你有点散光近视什么的……”
她突然激动起来,双手紧握我的手掌,上下晃动,做出夸张的恳求姿态,“我请你吃饭怎么样,嗯嗯嗯,海绵宝宝!”她指了指我的透明挎包里的玩偶。
“送你个两米高的海绵宝宝毛绒玩具怎么样?!”
「两米?姐姐,你确定有卖吗?」
震惊之下,我上半身一抖笑了,食指下意识碰了碰嘴唇。是紧张失言,还是真打算用“大礼”收买我?
她茫然地看着我笑,脸更红了,视线追随着我再次落下的笔尖,甚至侧身凑过来看我书写。
然后,果不其然,她一字一句的复述:“「可以,我跟你去办公室,不过你得自己跟老师说。」”
“太好了!”她直接高举双臂跳了起来,再次冲到我面前,抓住我拿笔的手上下猛摇。
于是我决定幽她一默。
看着我继续书写,她立刻又一个闪身凑到侧面。看清文字后又害羞的挠头,“抱歉抱歉!刚才犹豫不是不信任你啊!我就是……就是不好意思开口,太紧张了!一紧张就忘了你不能说话这事儿,真不是怕你传谣!”
「没关系。」
我肩膀耸了耸,笑的很灿烂,但是却没有声音。
「正常人的青春真好呢。」他们能青涩地表达喜欢,说着浪漫或笨拙的情话,用言语拉近距离。成功了可以开怀大笑,失败了也能放声大哭。我笑着笑着就有些沉重,我笑声被掐断,连同笑容都僵住了。
笔尖飞快地在纸上划动,写下刚刚心中盘旋的那三个字。
她看完,长长舒了口气,“那就说定了啊!放学跟我去办公室找老师!”她双手合十,在我面前深深俯首,诚意十足。
我托起她的双臂,朝她点点头,再次伸出手。
她起初歪着头,两秒后才恍然大悟般伸出手与我相握。
我松开手,将手缩回胸前,轻轻挥了挥。
“哦哦,好,一起!”她快走两步与我并肩,眼神却不住地瞟向我收拾本子的动作。
收拾妥当,她还在看。我抬眼回望,她像被电流击中般,有些结巴地开口:“谢…谢谢。”
我摇摇头。意思随她理解:不用谢,别在意,没什么。
她这才满意地看向前方,“一开始……我还以为你会很难交流来着。”她的声音小小的,很明显觉得不好意思。
我竖起手掌,在嘴边轻轻扇了扇,意思是散了吧。
“总之,谢谢你啦!”她语气又轻松起来,“放假请你去游乐园玩!”
「怎么又改口了?你到底是有多开心啊!换着法子的报答我。」
不过我对喧闹的游乐园毫无兴趣,更向往森林公园或露营那种风景秀丽、人迹罕至的安静。可惜现在表达不了,以后再说吧。
于是我朝她点点头,伸出手比了个OK。
她也没说话,回应了我一个OK。
这看似风平浪静、友爱互助的模范互动,本该画上温馨句点。
那为什么我说是麻烦?
因为当我回到教室,在下午的课上无意间环顾四周时才惊觉——我要换去的那个“第二列第三座”的后桌,坐着的竟然是自我介绍时那个朝我口嗨的男生!
「完蛋了……」
想象一下:那个怂包聒噪的伙伴,一下课就会来围着我起哄,“在一起在一起”大喊大叫这种事我就感到窒息,更窒息的是,如果我是“正常人”,我完全可以拍案而起,厉声呵斥。可我的静默,我那时刻挂在脸上、用于自保的礼貌微笑,只会被解读为——「默认」。
……
这荒诞又恐怖的画面让我后颈发凉。
「怎么办?毁约?」
不太可能,段好本就不太聪明,刚刚那欣喜若狂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若因毁约点燃她的怒火,那威力绝非我能承受。
「找班长教训那群男生?」拜托,他们现在还什么都没做。我这岂不是矫情又事多?
「冷处理,无视他们?」那好,“急冻人”的外号算是背定了。无声的抗拒只会被当成欲拒还迎的默许。
「告诉班主任,再换一次座位?」呵,那我的高中生涯才是真的彻底完蛋。不仅那个口嗨男生会遭受打击(天知道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我百分百会背上“爱打小报告”、“难伺候”的恶名,从此在班级社交圈彻底边缘化。
这几乎是个……死局。无形的绞索,正随着放学的临近,一寸寸收紧。
我最后写的话是【我不会说话,所以不用担心我泄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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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得不面对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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