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铃声响起,人流开始涌动。
那两个一面之缘的朋友正逆着方向我招手,我自然也是高举手臂回应。
我从我书包里拿出一个与众不同的斜挎包。这个是我日常必备的生存工具,一个崭新的,透明的A4大小的果冻斜挎包,旧的初中时用的那个,现在已经氧化发黄了。
关于我买这个包包时还有个小插曲:当初搜索时,发现某些亚文化群体热衷用它制作张扬个性的“痛包”,价格因此虚高得离谱。
直到我灵机一动,将关键词换成“果冻斜挎包”,才终于回归了正常人间。
我迅速将必需品塞进去:素描本、铅笔(用于画画)、记号笔(用于远距离“喊话”)、圆珠笔(用于面对面“低语”)。还有手机、一个陪伴已久的海绵宝宝玩偶、零钱。最后,将一串缀着中国结的铃铛系在肩带上——行走时,它便会叮当作响,主动为我吸引所有目光。与其被动承受偏见,不如主动贴上“怪人”的标签,图个清静。
兰质个子高挑,坐在后排,此刻已像领队般来到身边“接我”。
“从前门走吧。”
「她以后不去当护士真是浪费人才。」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反而让我有些想吐。
「真的,没必要。」
我对着兰质点点头,她捕捉到我的反应也礼貌的回应了一个微笑。
她的眼神,装作不经意地、持续地瞟向我的下半身——我发现了,她肯定觉得我不会发现。
我知道她的用意:让我先行,将这份“照顾”的姿态贯彻到底。
不再看她。目光锁定坐在第二排的武眉,我紧抓着背包肩带,抬头挺胸朝她走去。
“喂,你们两个,可别欺负新同学啊。”
讲台上,班长正收拾着黑板擦和粉笔。看着我们三人凑在一起,她出于责任感,带着一丝警告的语气向武眉喊话。她的判断似乎跟我一样:担心武眉这种莽撞的性格,会把我这个“特殊人物”直接推到风口浪尖。
“没事的班长!我正罩着她呢!” 武眉的回答听起来倒是真心实意。尽管她已给我添了麻烦,我却莫名觉得这“真心”比兰质的“体贴”更可接受。
班长朝武眉投去一个鄙视的眼神。我朝班长挥挥手,又轻轻拍了拍背对着我的武眉的肩膀,然后顺势拉过右手边的兰质,将两人拢得更近些。这才转向班长,咧开嘴,对班长轻松一笑,露出八颗牙齿。
“如果有同学欺负你,可以告诉班主任,也可以跟我说。”班长叹了口气,说完便转身,奋力跳起来擦拭黑板高处的字迹。她倒是拿得起放得下。若是正常人,一句简单的“谢谢”就能结束这对话。可她突然背过身去,我该如何回应?
有了。我拍拍兰质,又指了指班长的背影。
“班长,尹同学有话跟你说。”
我就知道她能明白我的意思。
班长停下那略显狼狈的跳跃,转过身:“怎么了?”
我迅速弯下腰,深鞠一躬。头发因惯性还滞留在空中。只能用这种最古老的方式表达谢意,尽管她肯定不在乎。
“小尹说谢谢你呢,班长!”武眉笑嘻嘻地替我“翻译”——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吗?还需要解说?
我直起身,对着班长张开嘴,努力做出清晰的口型。
“哦,我叫谢野。”她竟读懂了,“快去吃饭吧,再晚就只能舔盘子了。”她潇洒地丢下黑板擦,转身走向教室后排——大概是等同学走光了好打扫。
我看了看武眉又看了看兰质,我伸出手,掌心朝上,指向教室门口。
“你先请。”武眉立刻有样学样,也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次,我倒没客气。敛起所有表情,放平了面部肌肉,率先走出了教室。
来到食堂,我们三人被隔绝在外圈,新生们对未知的伙食充满好奇,队伍排得长长的,胆大的家伙在哄抢免费的菜汤,座位早已爆满。受欢迎的土豆丝、炸鸡块已然见底。左边的武眉焦躁地探头探脑,兰质却显得异常平静,只是仰头望着天花板上滚动的电子灯牌。
“尹同学,你去占个座!打饭就交给我和兰质了!”武眉的热血宣言在我看来有些愚蠢。
“站住!”兰质喝住她,食指不客气地戳上她的额头,“你知道人家想吃什么吗?就冲去排队?”这完全是帮倒忙。
武眉这才回过神,委屈地转向我:“呃…那…小尹想吃什么呢?”
“你这家伙……”
兰质几乎气结,揪住她的衣领,“去!占!座!”
“不要再问这样奇怪的问题好吗?能不能有些脑子,她能说话吗?”
兰质看起来极其的不耐烦,本就紧绷的神经被武眉的莽撞一再拉扯,换谁都受不了。
“好……好吧,”武眉像泄了气的皮球,不知是被训斥还是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给我来碗面就行……”她甚至没看我,垂头丧气地挤向用餐区。
武眉走后,兰质才转向我。方才的烦躁瞬间蒸发,她又切换回那个温柔体贴的“姐姐”模式,朝着队伍方向偏了偏头,示意:“走吧。”
我点头答应。
紧接着,她的手腕便自然地圈住了我的手腕。没有询问,也没有回头确认我的状态。我明白她的考量:一旦挤散,我无法发声,只会让她们更难找到我,就会耽误吃饭。其实,即便她不主动,我也会揪住她的衣摆的——这点默契倒是不谋而合。
来到队伍末端,她让我站在她的前面,声音贴着我的右肩传来:“想吃什么?”她并非简单发问。下一秒,她的左手已从我左肩上方伸出,指向远处的招牌,脑袋则搁在我的右肩上,潮湿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垂。“我也打算吃面。”她的声音清晰,这也许就是她靠这么近的原因。
我也抬起右手,指向菜单的某个位置。
“焖肉面?”她的指尖顺着我的方向移动。
我摇摇头。
“肠旺?”她又问。
「接近了,就在上面一行。」
我再次摇头,同时努力扬了扬下巴,示意向上。
“豌杂面?”她觉得自己猜对了,视线从招牌落回我带着婴儿肥的脸颊。
「嗯嗯!」我用力点头。
兰质终于站直身体,空出礼貌的社交距离,大概一步左右。
我暗自松了口气。并非因为亲密接触结束,而是源于一种近乎可悲的庆幸——普通人只需一句“我要豌杂面”就能搞定的事,我却需要几分钟的肢体语言和猜谜。如若没有兰质在场,我肯定要跟厨子至少掰扯半天,而厨子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届时整个队列的目光都将锁定我这个制造麻烦的“哑巴”,那我开学第一天就要成为校园传说了。
所以这至少看似清楚的表达,足以让我心生一丝喜悦,尽管仍有无法言说的部分,而那只能借助我背包里的纸笔了。
队伍又向前蠕动了一两米。刚才的成功交流给了我一点信心,我笃定兰质能听懂我的意思,即使不靠纸笔,我侧身,稍稍仰头看向兰质。
“唔?怎么了?想上厕所?”她立刻对上我的视线,脱口而出女生间最常出现的关切。
我摇头。然后,努力将嘴唇拢成一个清晰的“O”形,同时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重复两次。
看得出她一头雾水,也看得出她正在思考。
肉?”她试探着问,或许是看我肤色过白,下意识想投喂。
「猜对了!方向对了!」我欣喜若狂,像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要加肉?”她推测。
我摇头。双手握拳,竖起食指抵住两边太阳穴,然后朝她点了点——模仿顶人的动作。
“牛?你要吃牛肉?”她恍然大悟。
「兰质我爱你!」
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双手合十贴在脸颊旁,用力点头。
“碗杂面 牛肉,知道了。”
兰质不嫌麻烦,复述了一遍便越过我的头顶,目光重新投向前面攒动的人头,
看她移开视线,我又想起一事,轻轻拽了拽她的衬衫下摆。她再次低下头,视线落在我额头上。
“嗯?”
我转过身,背对着她,踮起脚尖指向用餐区方向。然后,一手虚托着碗,一手做着扒拉空气的动作,又使劲踮脚指向那边。
“对,去那边吃。”兰质回答我。
我摇头,手指急切地戳向左侧的空气。
“武眉啊?”
我点头,再次做出扒拉空气的动作。
“她说随便,我给她点一份跟我一样的就行。”兰质了然。
「兰质!你好聪明!」真想叫她一声姐姐。「对不起!刚刚还在心里鄙视你!」我在心底郑重道歉,当然她是听不见的。
于是我立刻转身,双手比了个大拇指朝着她竖去。
看着我这个一言不发却表情动作极其丰富的家伙,她忍不住笑了,那笑容里竟带着一丝宠溺?
“不用谢。”她轻声说。
终于轮到我俩时,兰质按住我的肩膀,将我轻轻推到取餐口侧面,自己站到吧台前。“一碗豌杂面加牛肉,两碗过桥米线,米线换成卷粉,都不要辣。多少钱?”
“34,店员的声音传来。”
兰质伸手探向右边的裙兜,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又去摸索左边的裙兜。
「她身上应该是没那么多现金,然后想用手机付。」
我立刻推推她的肩膀,迅速掏出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示意:我来付。
她却像没看见,自顾自地掏出手机,指尖轻点,“叮~”的一声,支付完成。随即,她便将我轻轻推向取餐窗口。
我怔在原地,挤出两声尴尬的干笑。那句“谢谢”卡在喉咙里,却找不到承载它的载体。我急中生智,点开手机记事本,手指飞快地敲击,“哒哒哒”。
然后举到她面前。
兰质是真的近视,眯着眼睛低头辨认。
“哦,你待会LINE转给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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