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接连几日,帝木都以政务繁忙为由,避而不见。那种无声的疏离,比落星原的风雪更让冰洛感到寒冷。流言并未平息,反而在暗处发酵,每一个扫过她发簪的眼神,都带着揣测和冰凉的审视。
她只能紧紧守着袖中的铜灯,和发间那枚微灼的簪子。
夜深人静时,她会取出那盏青铜灯,指尖摩挲着灯壁上冰冷的火焰纹路。那簇豆大的灯焰,在安全的室内显得更加微弱,却依旧固执地燃烧着,映亮她茫然的眼。
火离。
这个名字,和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她空寂的心里反复浮现。是仇敌,却也是绝境中唯一给予她温暖的人。这种矛盾撕扯着她,让她无所适从。
她渴望向帝木倾诉,寻求一个答案,哪怕是指责也好过这令人心慌的沉默。
但这沉默,在今日被打破了。
帝木来了。没有通传,直接出现在她熟悉的寝宫里。
空气里飘着清冷的冰晶香,他却带来了一种比香氛更冷的寒意。他依旧穿着素白的长袍,银发流泻,唇角带着惯有的、悲悯般的温和笑意,可那双银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湖,望不到底。
“一场意外,冰洛。”他开口,声音轻柔得像雪落湖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一场不该发生的错误。需要被修正。”
冰洛的心猛地一沉,手下意识地握紧袖中的铜灯,冰凉的灯壁硌得她掌心生疼。“修正?”她声音微颤,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抗拒,“那不是错误!那是……”
那是什么?是救赎?是光?她说不出口,在帝玉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面前,任何关于那个焰国王子的辩白都显得苍白无力。
“为了雪国,也为了你。”帝木走近,银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她,那里面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东西,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有些记忆,是毒。有些牵绊,是锁链。我们必须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那不是毒!也不是锁链!”她终于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固执,“那是……”她的光,她的念想!
可话未说完,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骤然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帝木伸出手,指尖冰凉,如同最寒冷的玉石,轻轻拂过她的额际。那触感不再是往日的温和,而是一种冰冷的、宣告般的仪式感。
“睡吧。”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缠绕在她耳边,侵入她的识海,“醒来后,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你还是雪国最纯净无瑕的明珠。”
不!不要!
冰洛在心中疯狂地呐喊,她想反抗,想推开他,想取出那盏灯告诉他“这是火离给的,我不能忘”!可身体像被无形的寒冰冻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帝木眼中泛起奇异的、极光般流转的银辉,那银辉冰冷刺骨,如同滔天雪浪,要彻底淹没她心底那点微弱的光!
力量,温柔而冰冷的力量,不容拒绝地侵入了她的识海。
原来记忆,是有形状和温度的。
此刻,它们被具象化——落星原呼啸的风雪、刺骨的寒冷、那双映着火苗的黑曜石眼睛、橙色的灯焰、他指尖擦过鬓角的微热、那个没说出口的“想靠近”、那句沉甸甸的“灯在,人就在”、那个被她悄悄藏在心底的名字“火离”……所有鲜活的、带着暖意和色彩的碎片,都被无数冰冷的、闪烁着符文的丝线缠绕、捆绑!
那些碎片太暖,连冰冷的丝线都缠得微微发颤,却依旧被无情地拖拽、剥离!
痛!是冰冷的痛! 像有无数冰针在拆解她的灵魂!那些带着暖意的碎片被生生抽走时,比冻僵更疼,那是从心尖上剜肉的疼!
混沌的寒意涌上来,连呼吸都冻成了碎片。
她的手指在袖中死死蜷成拳,铜灯的冰冷,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实物。识海深处,有什么在破冰挣扎,一个声音一遍遍撞击着她即将冻结的意识:"灯在,人就在......"是火离的声音!是她唯一的念想!她攥着这声音,想把那些碎片护下来,想把那个名字留下!
就在这时——
她袖中的铜灯忽然烫了起来!那冻僵般的火焰纹路裂开细碎的光,微弱的灯焰竟猛地窜高,在她腕间映出一层薄雪般的雾霭,雾中的火,正死死咬着帝木的冰寒之力,疯狂地想要将其逼退!
那火焰像是在替她反抗,替她守护那些即将被夺走的记忆!
帝木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眼中银辉大盛。“果然……”他低语,语气里有冰冷的惋惜,更有不容动摇的决绝。他指尖的力量骤然加重,剥离的过程变得更快,更粗暴!
那些温暖的碎片被扯得生疼,她甚至能“看”到那双黑曜石眼睛在慢慢变淡,那盏灯在慢慢变暗……
她能“听”到一种细微的、却清晰无比的迸裂声。
像冰层迸裂。
又像……她心底那盏灯,正在承受不住这可怕的冰力,慢慢裂开。
是袖中的灯要碎了吗?它为了护主,正在裂开?
她在一片冰冷的混沌中恍惚地想。她想摸一摸它,想告诉它“别裂,别灭”,可连动一动指尖都是奢望。
视觉开始模糊,帝木的身影化开一片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白光。听觉变得尖锐,只剩下自己一下又一下沉重撞击胸腔的心跳声,每一下都在无声地呐喊那个名字——
火离。
可那名字,也正在被无边的冰寒吞噬、抹去。
然后,心跳声被彻底冻结、捕获,拖拽着沉入一片光滑无比、镜面般的深渊。
意识沉底彻底湮灭前的一刹那——
她发间那枚玄铁火纹簪,剧烈地、无声地震颤了一下!
不是风吹,是簪子里封存的那簇火焰,发出了最后一声无人听闻的、绝望的悲鸣。
那震颤太轻微,连落雪都未能惊动。
却像一枚烧红的钉,狠狠楔入她魂魄最深处,一道未能被冰力完全弥合的、细微的裂隙之中。
最后的心跳回响,竟奇妙地、残酷地,与那幻听中的灯裂声重合。
咔哒——
一声轻响,万籁俱寂。
所有的暖意、色彩、声音、面孔……乃至那个名为“火离”的存在本身,都如同被拭去的尘埃,从光洁的镜面之上彻底抹除,消失得无影无踪。
帝木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彻底空茫、只剩一片纯白静谧的少女。
他伸出的指尖微微一顿,最终缓缓收回,紧握成拳,仿佛要握住某种正在掌心流逝的东西,却又徒劳地松开。
他银色的眼眸深处,那片终年不化的冰湖,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泄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任风雪般的身影无声地融入长廊的阴影,仿佛从未到来。
镜冰渊,映照出的,只剩一片空茫的纯白。
雪曾化过,告诉她,她曾暖过。
而此刻,唯有彻骨的寒冷,是永恒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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