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昀和林珊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坐在篝火边，听着李妍讲述，尤其林珊，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李妍这么放松的聊天，而不是去匆匆的上学，匆匆的上班。
而随着讲述的进行，那些被李妍冰封了多年的记忆也开始慢慢融化了，原来这些往事，一点一滴都不曾被时光抹去。
2004年的秋天感觉特别慢长，那会刚刚进入大学，什么都是新鲜的，我记得那年北京的秋雨一场接着一场，来得特别突兀。
那天一大早，天空就像被扣了一个黑锅底。我站在北语门口的小棚子底下，看着雨珠把整个世界都打的朦朦胧胧的，心里却盘算着要不要直接冲进教学楼里去，因为我手里的那把破雨伞，伞骨早就被风吹断了。
结果我刚要起跑，就被一只手给拽了回来，“咱俩一起吧。”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侧边响起。
我一回头，就看到了林珊。她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藏蓝色长裙的底部都有点微湿了，书包塞的满满的，一看就很沉。她把自己的黑伞往我这边搭了一点，动作利落：“你的伞开了等于没开，来把，咱们挤一下。”
我怔了两秒，还是把伞收了起来。雨水沿着伞沿滴到她鞋面，她却没有躲：“三、二、一。跑！”
我们俩脚下便齐齐的迈了出去。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密密麻麻的噼啪声，我也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
漫天的瓢泼大雨都没有让她有一丝狼狈，她步幅稳定，就像是早就把这段路的节奏都规划好了。直到穿过半个操场，进入教学楼时她才停住，还贴心的递给了我一小包纸巾：“擦一下，别感冒了。”
我接过纸巾，说了声谢谢。她“嗯”了一声后，便揶揄地看我一眼：“你可是陈昀的‘校外队友’，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
我被她逗笑了：“那你们怎么不去保护他？”
“谁会管他死活，我们只管你！”林珊笑着把雨伞一转，甩掉上面的水珠后才熟练了收了起来，“就是在学生会做个新生分享，没想到他还把你给喊来了，不过也好，一会咱们俩就一起看他怎么出糗吧。”
她说完就提着包往楼上跑去，背影干脆利落。
不知为什么，陈昀的演讲被推迟到了中午，大下雨天天儿的，我也就懒的在来回折腾了，正好上午也有他们系的公开课，主讲《红楼梦》，我就跟着一起听了听。
等到下课铃一响，大教室前排就围上去了一圈同学，而我作为校外人士，顺理成章的猫在了后排。林珊从大教室的侧门挤了进来，往讲台上一靠，低声提醒：“加油啊，一会可别给新生丢人。”
陈昀点头，笑着看了看演讲稿，那是林珊帮他准备的提纲，字迹工整到挑不出一点点毛病：“班长辛苦了。”
“别，称呼赶紧改改啊，杜邵庭现在才是班长呢。”然后林珊便忽然朝我扬了扬下巴：“李妍，你等下。”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打印纸递了过来，“这是你们学校那边下周高校区域联谊的通知，帮我转给你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到时候。我们学校也会有几个社团过去，你别错过报名时间啊。”
我接过纸，看着被她压得齐齐整整纸角，连订书针都对得很正。我忽然意识到，原来大家口中的“班长”可不仅仅是传话和组织这么简单，林珊是那种把所有细节都稳稳抓住而又不让任何人感到窒息的人。
“谢啦大班长。”我说。
“都说了不是了。”她笑着，眼角很干净，“回头你们来这边活动时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去给你安排活动教室。”
她转身前又补了一句：“对了，回头你们俩可以去操场那边尝尝那个豆腐脑，特正宗，还打折呢，别去西门那家啊，分量又小还齁咸。”
我被她的认真逗笑：“好嘞。”
陈昀的演讲还算顺利，完事后，我们三个难得凑到了一张桌子上。食堂新上的土豆烧牛肉让队伍都排出一个大写的S。
林珊端着托盘坐下，把筷子排得整整齐齐，看着我低头喝着蛋花汤：“味精多，少喝点吧。”
陈昀咳了一声：“班长，你对谁都是这么严格吗？”
“对好学生才严格呢，你看我理你吗？”林珊淡淡瞥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就上台说了两句，就能加两勺饭了？”
虽然他“啧”了一声表达不满，但还是乖乖得把多舀的那一勺放了回去。我忍不住都笑出了声。林珊也笑，随后就拿出一小瓶护手霜推到我这边：“早上雨太大，抹点儿，要不手会裂。”
我刚要推回去，她已经很自然地把瓶盖拧开了，在我手背上挤了一个小豆豆：“别客气。我妈是护士，因为天天洗手消毒，后来一到冬天手就一直开裂，后来她逼我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你们抹一手油拿筷子不滑吗？”
我们俩都没有理他，我看着那一块儿白色的膏体，突然对她多了一份亲近。
“先走了啊，下午我会去图书馆占座儿。”林珊收拾好空碗，“你们不用着急。我会把靠窗那排的后两个位子留给你们俩。”
陈昀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大恩不言谢。”
“少来。”她摆摆手，背影干净利落地消失在食堂门口的人潮里。
下午的图书馆被阳光照得发暖。靠窗的位置上，林珊用便签贴了个小笑脸，写着“已占，谢谢。”。我坐下便开始开始背单词，陈昀就开始埋头改论文。不到一个小时，我的注意力就开始有点儿飘散了。我看见对面男生一直在咬他的笔帽，恶心死了、看见隔壁那个女生一下午啥都没写，就一直在拿笔尖在纸上戳戳点点的、还有窗外那一伸一缩树影很有节奏。
“专心。”一支圆珠笔轻轻的敲了敲我的手背。陈昀没抬头，眼角却压着笑，“你在这一页看了快五分钟了。”
“你怎么知道？”
“你已经第三次抖脚了。”他说，“你的脚抖的我都有点晕车了。”
安静的图书馆，我却“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我赶紧捂住嘴瞪了他一眼，然后老实的把腿收好。他却把一块薄荷糖推了过来，我含在嘴里，凉凉的气息往上顶，脑袋也跟着清醒了一点。
一直到傍晚时，林珊才拎着两杯奶茶过来，我看到陈昀那杯没有珍珠：“你们一会儿要去楼下听讲座吗?”
她先一杯放到我面前，然后才把另一杯推到陈昀手边，语气不容拒绝：“趁热。”
“谢谢。”我接过，手心被温度烫一下，忍不住想起早上她在雨里替我开路，又在食堂强迫我涂护手霜，她的认真并不刻板，那是一种我从未体会过的周到的照看。
陈昀抬头对她点点头：“我要去教务楼，下周的答辩材料还要盖章呢。”
“我知道。”林珊从书包里掏出了几张表格，“流程我都问清楚了。你就按这张表一步一步走就行。”
我看着那张印得密密麻麻的流程图，心里忽然有点酸，当然不是什么酸涩的嫉妒，而是某种被照拂的温暖和一丝丝失落：好像在陈昀明亮的世界里，总有像林珊这样的人把帮他把持秩序，让他可以放心奔跑。而我，会有人帮我吗？我又会是那个继续给陈昀引导开路的人吗？
晚上我们从图书馆出来，看到操场外墙上新贴了社团的招新海报，黑白的字体被黄等打着，很有旧时代的样子。陈昀还是照例把围巾绕到了我的脖子上，动作一如既往的自然。我抓住围巾边问他：“你不是要去教务楼吗？”
“我先送你回去。”他说。
这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肩膀，是林珊。她已经把一把折叠伞塞到我手里了：“天气预报说明儿可能还下，你先拿着吧。”
“那你呢？”
“我宿舍有一把呢。”她顿了顿，又朝陈昀点点头，“答辩提纲我看过了，可以，你回去好好写稿子！”
“好的，班长。”陈昀笑，眼角弯起来。
我们三人在操场拐角分开。可灯影子却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彼此交叠了一瞬才各自分开。我回头，还看见林珊朝我摆了摆手，然后两手合拢放在脸边，做了一个“记得休息”的手势。
那时候我就知道，即使过了很多年，我也会记住这一天的，记住那天的雨伞、阳光、奶茶、薄荷糖，还有一个认真可靠的女生和一个让我心安的男生。世界很喧闹，可我们并肩走的的这一条线，细细的，却稳稳的。
晚风把嗓子吹得发紧。我低声说：“陈昀。”
“嗯？”
“林珊挺好的。”
他“嗯”了一声，像是在笑。
…………
开学没多久就到我的生日了，十一月初，北京的天已经黑得很早了。那天我一直窝在宿舍里，室友们都各自去上课、排练、打工了，屋子里静得出奇。我却懒得动，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不想动，甚至给自己买点好吃的犒劳一下的心思都没有。
傍晚的时候，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出门。”
其实今天一大早，我就知道他是不会忘记我生日的。
等到了下午，我就估计他今天应该挺忙的吧，估计不会忘记吧？
现在等我看到了手机，我立刻就知道了，他不会忘的，我早上就说了他不会忘的！
我赶紧穿上厚外套，对着镜子胡乱的整理了一下，便走到校门口，他还是那样跳着跟我招手。站在街灯下，呼出的白气一团接着一团的，手里还拎着一个纸袋，等我走进，他就笑了起来：“哈哈，来来来，快跟我走。”
“去哪儿啊？”我问。
“你就别问了。”
他带我一路走到他们学校的西门，那里有一栋老教学楼，楼顶的铁门虽然锁着，但是链子很长，基本上是半开着的。我们俩爬上了窄窄的铁梯，大西北风吹得我耳朵都木了，等到推开那扇门时，我就看见屋顶中央放着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上面的字是我喜欢的淡紫色，蜡烛早已经插在上面了，还没点燃。
我怔在原地：“……这是？”
“生日快乐。”他咧开嘴笑着，声音虽然被风吹散，却清晰得让我心头一热。
大风吹的他点了半天才点燃蜡烛，然后他小心的护住火焰，我们一起唱了生日歌，他也让我许了愿。
然后他把蛋糕推到一边，又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条围巾，红色的，我摸在手里，织的密密实实的。
“没什么特别的。”他挠挠头，“本来想买你喜欢的颜色……但是我觉得这条更适合你。”
风吹得我眼睛发酸，今天的风好讨厌，一直往我的眼睛里吹，我赶紧低下头把围巾围上，连鼻尖都是毛线的味道了。
“喜欢吗？”他有点紧张。
我点点头，嗓子有点发哑：“喜欢。”
何止是喜欢，我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温柔地拥抱了一下。
我们在楼顶吃着蛋糕，看着星空，那天应该很冷的吧，我都忘记了，但在我印象里，那天不冷，那个冬天都不冷的。
他笨拙地切了最大的一块塞给我：“多吃点，有福。”
我笑着咬一口，然后用食指沾了一小块奶油抹在了他脸上，看着他手忙脚乱地乱擦。我却笑得直不起腰来。
那天晚上，北京的天空难得的星光点点，我还记得蜡烛燃烧时发出的丝丝声。
我靠在他肩上，忽然觉得我是幸福的。
…………
第二天，林珊中午也来到了我们学校，把一个牛皮纸信封塞过来：“生日礼物啊，迟了一天。”
我有些意外，是一个日记本，封面是浅绿色布面的，上面印着“Every day is a new start”。
我心里暖了一下，忙说谢谢。
“别客气。”她笑笑，又补了一句，“果然还是红色好看吧。”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
“因为某人问了我一整天！”林珊挑眉，“我只是负责参谋。”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留着我愣在了原地，心口却涌上了一股温热。
晚上回到宿舍，我在林珊送的日记本第一页写下：
“2004年11月2日，十八岁的生日，我收到了第一份，也是世界上最好的生日礼物：一条围巾，一个日记本，还有一个让我觉得未来不再可怕的人。”
写完后我盯着那行字，忍不住弯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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