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说定了要往东海去,淮川便自去打点行装,而淮雪,则要先了却一桩心事,送走那位自称“云岫”的少年。
再次推开那扇门时,屋内烛火正明,云岫并未安歇,只盘腿坐在床沿,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像藏着星子的夜空,灼灼地凝望着门口,仿佛早已等了许久。
淮雪缓步走近,身形清挺如竹,垂眸看向床畔的少年,唇边漾开一抹温和却疏离的笑意:“云岫,我要出一趟远门,你先回家去吧。”
“我没有家。”
少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急,他往前倾了倾身,眼底的光更亮了些,“薛满,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
淮雪只淡淡摇头,语气平稳无波:“剑阁终究不是你能久留之地,明日我便送你下山。”
“东海凶险,”
云岫执拗得很,“我能帮你?”
淮雪微微沉吟,淮川修为已是元婴上境,可他施下的隔音术对这少年竟全然无效,足见其修为远在淮川之上。
或许,这少年真的已臻化神境?可若真是如此,这般年纪便有化神修为,早该名动天下,受各方敬仰,又怎会籍籍无名,像颗被遗忘的尘埃?
可他面上却只维持着平静,缓声摇头:“不必了。”
“你那什么师兄修为那般不济,怎么护得住你?”
云岫急得眉峰紧蹙,话音未落便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动作快得像阵风,竟一把攥住了淮雪的衣袖,“我和你一起去。”
淮雪垂眸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尖微微蜷缩。
其实早在少年起身的刹那,他便已下意识地后掠,想避开这突兀的触碰。可少年的动作实在太快,快得近乎鬼魅,灵巧得像林间穿梭的飞燕,以他如今化神境的修为,竟硬是没能躲开。
他沉默片刻,声音里的温度悄然降了几分,带了点清冽的寒意:“云岫,我不信你。”
云岫的手猛地松开,像是被烫到一般,脸上的急切瞬间褪去,换上了满满的委屈。
他垂下眼睫,声音温软如水,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你哪里不信,我都可以解释的。”
淮雪这才抬眼,目光沉静如深潭,直直望进他眼底:“你为何会出现在我剑阁后山?”
“我不记得了。”
云岫仰头看他,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眼里像是蒙了层水汽,委屈得快要溢出来,“薛满,我方才才跟你说过的,先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他说着,试探着伸出手,指尖轻轻勾住淮雪的衣摆,眼底湿漉漉的,映着烛火的光,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唯一记得的……只有你。”
淮雪望着他眼底的水光,听着那带着颤音的话语,心底某处似被轻轻蛰了一下。
他终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你不是受伤了吗?又如何护我?”
云岫一哽,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方才还急切的话语竟卡在舌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在山外有一处小屋,临着溪涧,绕着竹林,山清水秀,正适合养伤。”
淮雪轻轻拨开他勾着衣摆的手,笑容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云岫,我先送你过去养伤,等我从东海回来,再来看你。”
云岫抿着唇,半晌,终是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低声承认:“我没有受伤。”
他说着,竟主动将手腕凑到淮雪面前,腕间肌肤莹白,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薛满,你可以重新探我的脉。”
他的语气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急切,“我根本没有受伤,先前……先前都是装的。”
“可你先前的脉象明明……”
淮雪其实早已察觉少年的伤势已经痊愈,方才不过是顺水推舟,可他还是依言伸出手指,搭在少年的腕脉上,片刻后,故作讶异地抬眼,“竟然真的好了。”
他微微蹙眉,语气里添了几分探究,“你是装的?可你为何要装作受伤?”
云岫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极轻的声音,像怕惊扰了什么:“我若不受伤,你怎肯带我回来?”
他忽然抬起头,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委屈,有不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执拗:“薛满,你只记得你的师兄。”
话音未落,一滴泪已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砸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你怎么肯记得我?”
“可我忘不掉你。”
少年眉眼里的感情太过浓烈,像烧得旺盛的火焰,几乎要将人灼伤。
淮雪只觉胸口发闷,竟有些承受不住地侧过头。可那滴温热的泪偏巧落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开,竟让他整个人都微微发起抖来。
他终是认输般地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拭去少年眼角的泪,指尖触到的肌肤一片湿热。
他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云岫,我不记得你了,你忘了……”
剩下的话被猛地堵在喉咙里。
云岫像是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心软,忽然踮起脚尖,温热的唇瓣猝不及防地贴上他的。
那触感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执拗,像飞蛾扑向火焰时,明知会灼伤,却依旧义无反顾。
淮雪浑身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推开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你做什么?”
云岫被推得踉跄着往后退,后腰重重撞在床沿上,发出一声闷响,额头撞到了床柱的棱角,立刻有温热的液体渗出,顺着光洁的额头滑落,滴在眼睑上,又混着未干的泪,一起坠落在衣襟上。
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只是仰着头,定定地望着淮雪。眉梢眼角依旧是惯常的温软,可那双浸在血与泪里的眸子,却亮得惊人,藏着近乎疯狂的执拗。
“薛满,”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就算死,我也不会忘记你。”
淮雪只觉得心内翻江倒海,那抹鲜红在眼前不断晃动,刺得他眼眶发疼。
他狼狈地转回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退了出去,关门的瞬间,仿佛还能听见少年压抑的呜咽,像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
心神大乱间,脚步都失了章法,也不知去到哪里,竟直直撞上一个人。
肩头吃了力道,他踉跄着后退半步,腕上忽然一紧,抬头便见淮川皱着眉扶住他,眼底火急火燎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你这是怎么了?那小子伤了你?”
“不是。”
淮雪按住自己发颤的指尖,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疲惫,“淮川,他太会作戏了。我、我忍不下心。”
就像方才那一下,以云岫的身手,怎会被他轻轻一推就撞得头破血流?
可少年跌坐在地时,那双湿漉漉望着他的眼,那额角渗出的鲜红顺着苍白脸颊滑落的瞬间,分明是将“脆弱”二字刻进了骨子里。
他明知是假,竟也不忍心拆穿。
淮川听着,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沉了沉:“先别管这些,送他下山再说。”
他拍了拍淮雪的肩,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淮雪,师兄马上要接任掌门了。那小子来历不明,可别耽误了师兄。”
“我知道。”
淮雪望着飘落的碎雪,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哑得像蒙了层霜,“他一定要跟着我。”
他沉默片刻,抬眼看向淮川,眼底藏着一丝犹豫,却又透着几分决断,“淮川,明日先带着他跟我们一起走,等下了山再做打算吧。”
淮川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也好。”
他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剑,“他若真有问题,带在身边也好解决。”
风卷着雪沫子掠过,淮雪定了定神,抬眼望去,才发觉周遭雾气缥缈,脚下的路覆着一层薄冰,竟是往断雪岭去的方向。
他不由得一怔,疑惑道:“你去看师兄了?”
断雪岭寒魄洞,是他与淮川共同的师兄,剑阁掌门首徒淮宁闭关之地。
“没有,我来这是为了传信。”
淮川解释道,“明日不是要去东海么?总得多做些准备。我找碧云山的宋锦琼订了云舟,又托玄青山的赵西辞备了些符箓。”
淮雪素来不醉心修炼,反倒偏爱人间烟火,每逢下山,总爱往市井里钻,寻些佳肴美酒,看些风土人情,是以仙门中人大都不识。
淮川却不同,他天资卓绝,又爱冒险,常年与各仙门的同辈结伴探访秘境,是以好友遍及四海,说起这些人名来倒也寻常。
淮雪自是信了。
他望着远处被雾气笼罩的断雪岭,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淮川,你先回去吧。我去和师兄告个别。”
“你要去见师兄?”
淮川脸色当即一变,急忙伸手阻拦,“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师兄闭关的关键时刻?”
淮雪自然知道。
他轻轻拨开淮川的手,语气平静却坚定:“我不会进去。”
淮川这才松了口气,眉头舒展了些:“那就好。”
淮雪不再多言,足尖一点,御着风雪往断雪岭而去。
直到寒魄洞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眼前,才缓缓收了灵力,落在洞前的空地上。
洞口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青色结界,是静水沉音阵的痕迹,不仅能隔绝内外一切声息,连灵力波动都能锁得严严实实。
可淮雪知道,这阵法虽隔绝旁人,却从不阻他。
自醒来后,他时时都念着师兄。
可此刻,只需再往前踏一步,穿过那层结界,就能真正见到师兄,他却忽然止步不前。
如今是师兄闭关的关键时刻,他怎能因一己之私扰了他的修行?
师兄,我要去东海寻那些失去的记忆了。
淮雪望着那层青色的结界,在心底默念着,但我一定会回来见你。
他在洞前静立了片刻,终是转身,踏着满地薄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反正是单机,就这样吧,等有心情再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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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戏中戏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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