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望过去,呼吸蓦地一滞。
花灯上的少年,分明就是自己。而那干净利落却又细腻的笔触,却是薛满的手笔。
烛火在里面轻轻跳动时,梨花竟真的簌簌而落,飘扬在画中少年的眉梢眼角,像是盛满了春光,暖得让人心里发颤。
小梅哪里会不喜欢。
这灯上的每一笔,都像是落在心尖上的羽毛,轻轻搔刮着,痒得人想笑,又暖得人鼻尖发酸。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盏灯,指尖触到微凉的竹骨,却能感受到烛火透过绢纸传来的温热。
“喜欢。”
他应着,声音里裹着浓浓的雀跃,低头望着灯上的自己,唇角弯得像弦月,连说话都带着点轻飘飘的甜。
薛满的笑容在唇边漾得更深,可笑着笑着,那笑意却慢慢淡了,眼底漫上层恍惚的怔忪,像是透过眼前的灯影,望见了久远的过去。
烛火明明灭灭,映得他眸色忽深忽浅,竟分不清那目光是落在灯上的少年,还是落在记忆中梨花树下的青年。
小梅恍若未觉,只满心欢喜的用指尖轻轻点着灯上的梨花,笑盈盈地抬头看他,带着全然的依赖与亲昵:“这是你为我做的吗?
薛满没直接回答,只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带着点安抚的意味,眼底的恍惚却悄悄敛了去。
小梅也不追问,注意力早被手中的花灯勾了去。
他摩挲着灯上的梨花,忽然眼睛一亮:“薛满,你教我做吧,我也要做一盏这样的花灯。”
薛满自是应了。
他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一整套物件:削得极细的竹骨泛着浅黄的光,素白的纱绢叠得整整齐齐,还有小巧的刻刀、黏稠的浆糊、半截红烛、精细的笔、磨好的墨,甚至连调色的颜料都备得齐全,一一摆在河边的石阶上。
小梅学得格外认真,鼻尖几乎要碰到竹骨。
起初笨手笨脚的,刻刀不小心划到指尖,渗出血珠也只皱了皱眉,往嘴里吮了吮便继续摆弄;竹骨扎到手背,留下个红印子,也只顾着听薛满讲解如何弯折才能让灯架更稳。
他折腾了许久,才终于做出一个还算满意的花灯。
待要往绢上落笔时,他忽然停住了,望着薛满送给他的那盏灯,想起梨花随着烛火跳动簌簌而落的模样,不由伸手指了指,眼里满是困惑:“薛满,这怎么能画出来?”
从前薛满教他作画时,从未教过这个。
“这不是画出来的。”
薛满唇边漾着浅淡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映着河灯的微光,“而是术法。”
薛满这样说着,抬手指向河面。
只见他指尖微动,河面上忽然跃起点点星火,起初是细碎的金,渐渐聚成簇,像一朵朵盛开的花,转瞬又散开,化作漫天流萤,簌簌落下,如同方才灯上飘落的梨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小梅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星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水面上跃动的星火,连睫毛都忘了颤动。
他看了半晌,忽然学着薛满的模样抬起手,指尖悬在水面上方,带着点孩童般的模仿欲和藏不住的雀跃,轻轻拂过水面:“是这样吗?
话音刚落,原本平静的河面瞬间炸开。
不是细碎的星火,而是一团耀眼的金光骤然腾空,随即化作一条鳞爪分明的游龙。
龙身蜿蜒盘旋,鳞片在绚烂的烟火中闪着璀璨的光,龙须飘动间,竟有细小的火星簌簌落下。
它在漫天星点中摇曳摆尾,时而潜入水面,激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时而腾跃升空,龙啸声虽轻,却带着撼动人心的力量,与远处尚未散尽的烟火交相辉映,将夜空染得一片绚烂。
薛满猝然怔住,指尖悬在半空忘了收回。
晚风吹动他的衣袍,带来河面湿润的水汽,却吹不散他眼底的震惊。
明明……
他甚至还不曾告诉小梅什么是术法,更不曾教过小梅何为术法的引,何为灵力的转,可怎么会……
是天赋吗?
就像初生的雏鸟天生会飞,像游鱼天生识水,其实少年骨子里就藏着这样惊绝的灵力?
薛满的目光落在小梅那张写满惊喜的脸上,心口猛地一缩,还是说……
小梅曾经忘却的一切,那被封在记忆深处的记忆,终于还是松动了些许缝隙?
或许,小梅终究会回想起从前的一切,会变成从前的师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薛满的心里就瞬间漫上狂喜,像干涸的土地遇上了骤雨,几乎要让他战栗。
可狂喜还未散尽,惶恐便如潮水般涌来,一点点浸透四肢百骸。
如果小梅变回了从前的师兄,如今这般依偎着看灯、笨拙地学束发的闲适时日,还能持续多久?
师兄与他,终究是不同的。
情爱于师兄而言,不过是心底一隅的点缀,轻得像飘落的梨花。
他心中最重的,始终是肩上的责任,要担负起整个剑阁,甚至整个仙门,修行之路如此艰难,又如何能被情爱所累。
“薛满。”
小梅清脆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少年仰着头看他,眼里的光比漫天烟火还要明亮,带着全然的雀跃与期待,下巴轻轻扬起:“漂亮吗?”
你从来都比烟火更漂亮。
薛满望着他眼底跳动的光,望着他眉梢那点未褪的稚气,望着他此刻全然依赖的模样,喉间动了动,将那些翻涌的狂喜与惶恐都压了下去。
他的视线凝在小梅的眉眼上,唇边漾开一抹温柔的笑,点头时声音放得极轻:“漂亮。”
小梅顿时心满意足地笑了,眉眼弯成两道月牙。
他转过身,重新捧起自己做的那盏花灯,先前的雀跃都沉淀下来,只剩下专注。
似乎早就想好了要画什么,笔尖在素白的绢面上落下时,竟是行云流水的流畅。
薛满的目光落在他的笔下。
只见莹白的纱绢上,先有几枝遒劲的红梅枝桠破土而出,墨色的枝干扭曲着向上,枝头很快点染开簇簇艳红,是开得正盛的红梅,花瓣边缘还细心地晕了点浅粉,像是沾了晨露。
接着,树下慢慢显出个熟悉的人影。
那青年身姿挺拔如松,眉眼温润,天青色的发带在风里扬起优美的弧度,正微微仰头望着枝头的红梅。
然后,小梅的指尖自莹白的纱绢上拂过。
于是,烛火轻轻跳动时,青年身上那件雾蓝色的广袖长衫随风拂动,枝头的红梅簌簌而落。
而方才仰着头的青年低下头,指尖轻拈,恰好接住一片飘落的红梅,放在鼻尖轻嗅,神情专注而温柔。
那分明是薛满。
“薛满。”
小梅提着做好的花灯站起身,烛火在他掌心轻轻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长长的。
像方才薛满递灯给他时那样,小梅立在薛满身前,仰头望他的眼神认真得让人心颤,带着点紧张,又藏着满满的期待:“喜欢吗?”
薛满望着那盏做工尚有些粗糙的花灯,望着绢面上那个被认真描摹的自己,望着青年指尖那片艳红的梅花,好似又看到了梨花树下的青年。
“师弟,喜欢吗?”
“薛满,喜欢吗?”
小梅的声音与记忆中的声线渐渐重叠,像两滴落入静水的墨,慢慢晕染在一起。
薛满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模糊了眼前的光影。
他伸手接过花灯,指尖触到微凉的竹骨,却仿佛能摸到少年落笔时的温度。
那笔尖划过绢面的轻颤,那晕染色彩时的专注,都透过这粗糙的灯架,一点点渗进他的骨血里。
“喜欢。”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低头时,恰好看见绢面上那片被指尖拈住的红梅,艳得像燃在雪地里的火。
两盏花灯在他们手中轻轻晃动,一盏画着梨花树下的小梅,眉眼弯弯里盛着春光;一盏映着红梅枝前的薛满,广袖翻飞间接住落梅。交相辉映的烛火将彼此的影子染得暖意融融。
他们依偎着坐在河边的石阶上,听脚下的河水叮咚流淌,像在哼一首古老的调子。
头顶的月色渐渐淡了,变成半透明的白,洒在两人交叠的衣摆上。
晚风吹过,带着水汽的清冽,将残存的烟火气都吹散了。
不知坐了多久,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白日的第一缕朝阳终于挣脱云层,像熔化的金子般泼洒下来,将河面染成一片璀璨。
小梅忽然站起身,转身时衣袍扫过石阶,带起些微的尘土。
他看着薛满,眼里的迷茫与清明奇怪地交织在一起,像蒙着层薄雾的湖面。
“薛满。”
沉默片刻,小梅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投进薛满的心湖,“师兄是谁?”
去看演唱会,差点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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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黄粱梦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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