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偏僻处，一个摇摇欲坠的窝棚歪斜地倚着段残破的土墙，四下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三人刚走近，便见一个头发灰白、衣衫褴褛的老者蜷缩在窝棚口的阴影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手指无意识地抠抓着地上的泥土。
听到脚步声，那老者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聚焦在他们身上。下一瞬，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猛地弹起身子，枯瘦的手爪在空中胡乱挥舞，嗓音嘶哑破裂地大喊起来：
“报应！来了……都来了！狐狸的报恩？不…不——是诅咒！是报应！都有代价的！都有！”
他情绪激动，语无伦次，浑浊的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悔恨。
“我不是骗子……我不是……九娘……九娘……我爱你……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骗子啊九娘！”
喊着喊着，他的声音陡然变成了毫无意义的、野兽般的哀嚎，混合着哭腔，在这荒凉的一角显得格外凄厉刺耳。
叶知夏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癫状吓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躲到了叶听澜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只敢探出半个脑袋，紧张又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又哭又喊的老人。
窝棚旁边的破旧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农户探出头来，看到这情景，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朝着叶听澜他们连连摆手：
“几位快走吧快走吧！别在这儿逗留了！这老疯子一年到头就这样，翻来覆去就是念叨这些疯话，什么报应啊狐狸啊九娘的，没一句能听懂的！问他啥也说不清，净吓唬人！没用的，快走快走！”
那农户脸上带着几分嫌恶又几分怜悯，显然早已习以为常。
三人离开了城东那压抑破败的角落，将老疯子绝望的哀嚎和农户的驱赶声抛在身后。走在回城的土路上，叶听澜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额角，试图将那些零碎的词语拼凑起来。
“狐狸…报恩…诅咒…代价…骗子…九娘……”他低声念叨着，忽然停下脚步，看向玄清宴，“清宴，听到了吗？全新的要素，‘狐狸’，目前还看不出和眼前的事有什么关联。但‘九娘’这个名字……很值得注意。”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思维飞速运转：“我们之前猜测被烧死的姑娘可能叫‘牡丹’，但有没有可能，‘牡丹凋’只是引用了《牡丹亭》的意象，暗示一个如杜丽娘般早逝的美丽女子？而真正的名字，或许就是这个疯子反复呼喊的——九娘？”
这个推测让他精神一振，随即又有些泄气：“可惜，光知道一个名字，还是无从查起。那老疯子的话颠三倒四，问不出更多了。”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看来，绕来绕去，最终还得硬着头皮，再探一次那青绿馆！
他转头看向玄清宴，语气带着商量却已然下定决心：“清宴，看来我们得再闯一次那龙潭虎穴了。”
话音刚落，旁边的叶知夏立刻蹦了起来，眼睛亮得惊人，抓住叶听澜的胳膊兴奋道：“去青楼？我也去我也去！这种刺激的事怎么能少了我！”
叶听澜想都没想，直接抬手按在她脑袋上，把她蠢蠢欲动的念头压了下去：“你想都别想！那种地方是你能去的吗？老实待着！”
“为什么不行！我还能帮你们望风呢！”叶知夏不服气地撅起嘴。
叶听澜弯下腰，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恶魔般的低语威胁道：“嗯？帮我们望风？你要是再敢偷偷跟来……信不信我回去就立刻、马上，把你床底下藏的那一箱子‘玄白真人秘闻录’、‘高冷仙尊强制爱，阴暗疯批哪里逃’之类的话本子，全都抖搂给你那掌门爹看看？看他老人家会不会觉得这也是‘天意如此’？”
叶知夏瞬间瞪大了眼睛，像是被掐住了命门，气焰一下子蔫了下去，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指着叶听澜“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敢再反驳一句。
成功镇压了不安分的妹妹，叶听澜直起身，冲玄清宴一扬下巴：“搞定。我们走！”
说罢，他不再耽搁，拉着玄清宴便转身，再次朝着那座被封锁的、弥漫着诡异气息的青绿馆快步走去。
两人再次站在了青绿馆那扇贴着封条的朱漆大门前。玄清宴的脸色比先前更加冷峻，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能让周遭的温度再降几分。他对这种地方本能地排斥，尤其是还要再进去一次。
一旁的叶听澜却浑然未觉，或者说根本顾不上。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灿烂又无害的笑容，活动了一下手腕，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这次，没走侧门，反而绕到后巷，寻了个机会，直接翻墙落入馆内后院。
院中仍有不少无所事事的姑娘聚着，忽见白日里那个冷面煞神去而复返，还带了个眉眼弯弯、笑容讨喜的少年郎，皆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
叶听澜立刻上前，拱手作揖，嘴甜得像抹了蜜：“各位姐姐们好！冒昧打扰，实在是案情紧急，不得已再来叨扰，还望姐姐们海涵。”
他一口一个“姐姐”，态度诚恳又带着几分少年人的俏皮，很快便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有胆大的姑娘掩嘴轻笑，打量着他：“这小公子，嘴可真甜。白日里那位爷可吓死人了。”
叶听澜顺势接话，笑容不变：“我那位朋友面冷心热，姐姐们别见怪。小弟这次来，是想向姐姐们打听个人。”
他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不知姐姐们可曾听过……‘九娘’？”
这个名字仿佛有某种奇特的魔力，方才还有些嬉笑的姑娘们顿时安静了一瞬，随即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七嘴八舌地说开了，语气中竟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崇拜。
“九娘？当然知道！”
“她可是我们馆里的传奇！”
“是啊是啊，听说几年前馆里生意都快不行了，是九娘来了之后，才一下子起死回生的！”
“她长得那可真是……艳光四射，看一眼魂都能被她勾了去！”
“她的舞跳得才好呢！据说一曲跳罢，满堂宾客都看痴了，金银珠宝像不要钱似的往台上扔！”
“何止是舞！她的琵琶才叫一绝！那声音，啧啧，说是‘此曲只应天上有’都不为过！”
姑娘们叽叽喳喳，描绘着一个艳丽非凡、技艺超群，几乎凭一己之力拯救了青绿馆的传奇女子。
叶听澜认真听着，心中暗喜，线索对上了一部分！他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人群，却发现角落里一位年纪稍长、衣着素净的女子，始终沉默地坐着，手中无意识地绞着一方帕子，眼神复杂，并未参与这场突如其来的“追忆”。
叶听澜心下一动，觉得此人定然知道些更深的东西。他借口多谢各位姐姐，又说了几句俏皮话，便自然地挪到那位年长女子身边，脸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笑，语气却多了几分认真：“这位姐姐，我看您似乎……知道得更多些？关于九娘，她后来……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站在不远处的玄清宴，看着叶听澜周旋于一群莺莺燕燕之中，巧笑倩兮、游刃有余，听着那一声声娇滴滴的“姐姐”，他的眉头越锁越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周身的气压低得几乎能凝出水来。那股莫名的不悦，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越收越紧。
那女子见叶听澜目光恳切，态度执着，又瞥了一眼他身后那位虽面色不豫却气度不凡的冷面公子，轻轻叹了口气。她起身，示意二人跟上，将他们引到廊下一间空置的客房内，仔细掩好了门。
屋内陈设简单，积着薄灰，显然久未住人。女子倚着桌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追忆往事的飘忽：“也不是什么不能讲的陈年旧事，只是提起来，总觉得有些……膈应。那时我还小，只是个在馆里学艺的丫头，知道的也不算多。”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那九娘……刚来时，其实并非绝顶漂亮的女子，只能算是清秀。可不知怎么的，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她突然就变得……艳光四射，顾盼生辉，让人移不开眼。”
“坊间很快就有了传言，说真正的九娘早就死了，现在这个是狐狸精幻化出来，专门吸人精魄的。”女子说着，自己却先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狐狸精？怎么可能？那都是唬弄外人的瞎话。我当时就跟在九娘身边伺候笔墨，她若是真被换了芯子，我能瞧不出？她还是她，只是……变得更美了，美得不似凡人。”
她端起桌上不知谁留下的半杯冷茶，抿了一口，继续道：“可谣言这东西，长了脚自己会跑，越传越邪乎，最后竟惊动了当时的城主府。城主派人来查，这一查……竟真在九娘妆奁匣子的暗格里，搜出了一只……干瘪的死狐狸。”
女子的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嫌恶，不知是对那死狐狸，还是对接下来发生的事。
“这下可坐实了‘妖孽’的名头。当时的城主……便是现城主服侍的那位老城主，当即下令，以‘除晦’为名，将九娘……将她活活烧死在了城西的空场上。”
她沉默了片刻，声音更低了：“九娘生前……有个情郎，是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嘴甜，会来事，常来馆里给姑娘们送些新奇玩意，很得九娘喜欢。我……我后来一直怀疑，那死狐狸，根本就是有人栽赃！而告密给城主，说九娘是狐狸精的，八成就是那个负心汉！定是他怕惹祸上身，或是另攀了高枝，才做出这等事！”
叶听澜立刻追问：“那个情郎，可是如今住在城东破窝棚里的那个老疯子？”
女子沉重地点了点头，似乎不愿再多谈那负心之人，脸上满是鄙夷。
叶听澜见她神色，知道再问下去也难有收获，便顺势换了个话题：“多谢姐姐告知这些旧事。那……除了最近的失踪案，馆里这些年，可还发生过什么别的怪事？或者说，自从九娘死后，馆里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这一章有好多姐姐，迷失猫猫头.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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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传闻中的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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