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听澜辞别了妹妹，深吸一口气，扎进了柳城清晨渐起的喧嚣之中。
他并未直奔那些看起来消息灵通的茶楼酒肆，反而是在那些不起眼的街角巷尾转悠，目光在贩夫走卒之间逡巡。
他先是在一个热气腾腾的早点摊子前坐下，要了一碗馄饨，状似无意地跟头发花白、手脚却利索的老摊主搭话：“老人家，您这生意真不错啊。咱柳城真是越来越热闹了，我瞧这来来往往的，好多生面孔。”
老摊主一边麻利地捞着馄饨，一边用搭在肩上的布巾擦了把汗，呵呵一笑：“客官您眼力真准！是啊，多是外乡人来讨生活的。咱们这儿啊，机会多！”
“哦？我看咱柳城根基深厚，本地人家应该也不少吧？”叶听澜吹着馄饨的热气，看似闲聊。
“本地人？”老摊主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模糊的东西，随即摇摇头，声音压低了些，“少喽……老的少的，没了不少。喏，就现在城边上那块大坟地，看见没？原先啊，咱柳城就在那儿！邪门得很，住那儿的人，就跟染了瘟似的，接二连三地没了。”
这时，一个挑着新鲜蔬菜担子的汉子停在摊边歇脚，闻言插嘴道：“老张头，又跟人唠这个呢？”他转向叶听澜，黝黑的脸上带着点习以为常的麻木，“不过老大爷没说错，那地方风水指定有问题！死的人越多，嘿，您说怪不怪，这城反倒越来越热闹，来的外人越多，生意越好做。邪性吧？”
叶听澜适时地露出惊讶的表情：“还有这种事？那现在这新城……”
“是现在这位城主大人搬的！”另一个蹲在路边等活计的瘦小脚夫抢着答话，脸上带着些感激，“老城主没了之后，是现在这位大人，那时候还是管事呢，做主把城迁到了现在这块宝地！这才消停了。原先那地方，可不就成了埋死人的塚子了么。”
这几句几乎一致的说辞，让叶听澜心中的疑云更浓。一座死城，为何会反而吸引更多人前来？这不合常理。
他又晃到一个卖杂货的摊子前，漫无目的地看着那些针头线脑、廉价首饰，随手买了些不甚值钱但颇费口舌讨价还价的小玩意。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商人，见叶听澜买得爽快（虽然砍价狠），话也多了起来。
叶听澜趁机又把话题引向了城主，表达了对这位“英明决策者”的敬佩。
那商人左右瞟了瞟，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音：“客官，您是个爽快人，我跟您说句实在的，您听了就算，可别往外传……”
叶听澜立刻配合地凑近，一副“我懂”的表情。
商人小声道：“大伙儿都说城主大人英明，救了大家。但也有人私下里嚼舌根……说老城主死得蹊跷。那位……咳，现在这位大人，那时候可是老城主最信任的管事呢。老城主一没，他立马就能主持迁城这么大件事……您说，这巧不巧？”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叶听澜一眼，没再往下说，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有人怀疑是现任城主弑主上位。
叶听澜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谢过商人的“提醒”，又顺手多买了个小玩意儿，这才离开。
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叶听澜眉头紧锁。商人的小道消息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但他并未全信。
弑主夺位？就凭那个在府里吓得脸色发白、擦着虚汗、眼神闪烁、一心只想遮掩家丑的城主？叶听澜回想昨日城主那副谨小慎微、甚至有些懦弱的模样，实在难以将他和“枭雄”、“弑主”这种词汇联系起来。那人看上去更像个运气好捡了便宜、却又担不起大事的守成之徒，不像有那般狠厉胆识和魄力。
但是……
叶听澜脚步放缓。
但是，城主的确在隐瞒着什么。关于青绿馆，关于之前的失踪案，他肯定没说实话。他那种惊慌，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儿子失踪和家丑，还可能是因为……有些秘密一旦揭开，会牵扯出更可怕、甚至动摇他地位的事情？
这座城，比想象中还要古怪。表面的繁华之下，似乎缠绕着来自旧城坟场的死亡阴影、蹊跷的城主更迭、以及青楼里吞噬人命的秘密。
叶听澜揉了揉眉心，信息杂乱，且没有任何关联性，他需要尽快找到玄清宴，交换一下各自打探到的消息。
另一边，与叶听澜分开后，玄清宴独自步入柳城逐渐苏醒的街市。
然而，他那张过于出色的面容却像是覆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霜，眼神疏离，周身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凛然气场。
所过之处，原本喧闹的讨价还价声会不自觉低下去几分，路边热情招揽生意的小贩对上他的视线，也莫名有些发怵，讪讪地缩回手。几个本想上前搭话的妇人，更是被他周身冷意逼退，只敢远远瞧着，窃窃私语。
玄清宴尝试驻足，目光扫过几个看似能闲聊的对象，可他尚未开口，对方便已露出几分局促不安。他本就不善言辞，更不懂如何主动攀谈、套取消息，见此情形，只得作罢。
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他果断放弃了从市井中打探的念头。既如此，不如直指核心——去那已被封锁的青绿馆看个究竟。
青绿馆朱漆大门紧闭，门上交叉贴着官府的封条，往日莺声燕语、丝竹盈耳的繁华之地，此刻显出一种诡异的沉寂。但因只是封锁而非彻底废弃，馆内并未空无一人。
玄清宴绕至侧门，略施手段便无声进入。
馆内光线昏暗，弥漫着脂粉香气与一夜沉寂后略显沉闷的空气混合的味道。因不得营业，许多姑娘都闲散地待在自己房中或聚在厅堂闲聊，忽见一个面容俊逸非凡、气质却冷冽如冰的男人闯入，皆是吃了一惊，随即眼中纷纷亮起好奇与惊艳的光芒。
“呦，这是哪来的俊俏公子哥儿？”
“封着呢，怎么进来的呀？”
“公子可是来找人的？”
几位胆大的姑娘立刻围拢上来，香风扑面，笑语莺啼，试图靠近。她们闲得发慌，见了这般人物，自然热情万分。
然而玄清宴却是面色骤然一沉，比方才更冷峻三分。他几乎是瞬间便后退一步，与那些试图靠近的姑娘拉开远远的距离，仿佛她们是什麽洪水猛兽一般。那眼神里的嫌恶与冰寒毫不掩饰，吓得当先几个姑娘笑容僵在脸上，脚步也钉在了原地。
“无、无意叨扰。”他开口，声音也如同冰珠落玉盘，冷硬没有一丝温度，“受城主所托，调查失踪案。”
硬邦邦地丢下这句话，他便不再看那些吓得花容失色的姑娘，自顾自地开始迅速而认真地巡视起来。目光如电，扫过厅堂的每一处角落、廊柱、摆设，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痕迹。他行走间带风，却又异常专注，完全无视了周遭或惊惧或痴迷的目光。
一个年纪尚小、似乎不太懂看脸色的姑娘，见他这般模样，竟不死心，又或许是想表现一下，怯生生地凑前半步，细声细气地问：“公、公子……可要查查……查查奴家们的闺房？或许……或许有线索呢……”
她话音未落，旁边一个年岁较长、颇有眼力的姑娘顿时脸色煞白，一把捂住她的嘴，几乎是拖着将她拽离玄清宴身边，压低声音急促道：“作死啊你！没看见这位爷什么脸色吗？还想惹祸上身？快走快走！”
那小姑娘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被姐姐捂着嘴拉走了，只留下一双惊恐的眼睛。
玄清宴步履极快，目光如炬，迅速将青绿馆的前厅后院、回廊雅间都扫视了一遍。馆内装饰奢华，幔帐低垂，却因无人打理而显出一丝颓败。他虽从未踏足过这等风月场所，不知寻常青楼该是何等光景，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却挥之不去。
总感觉缺少了某种应有的东西……他蹙眉凝思，忽地，脑中闪过清晨那首诡谲的童谣——“琵琶焦”！
是了，琵琶！这般规模的青楼，丝竹管弦应是常备，尤其是最常用的琵琶，即便歇业，也不该毫无踪迹。可他这一路行来，竟连一把琵琶，甚至一个类似琵琶形状的物件都未曾见到！仿佛这青楼里，从未有过这种乐器一般。
这绝不寻常。
日头渐高，到了约定会面的时辰，二人在城主府房间聚首。
叶听澜先将自己打听到的关于旧城迁址、人口诡异更替以及关于城主上位的流言说了，玄清宴则言简意赅地说了青绿馆内异常——没有琵琶。
“没有琵琶？”叶听澜闻言，猛地一拍大腿，“对啊！那童谣里分明唱了‘琵琶焦’！看来那鬼童谣还真不是胡乱唱来吓唬人的，确有所指！可……这线索好像又断了？一个被烧死的、可能叫‘牡丹’的青楼女子，和一把被烧焦的琵琶，同这整座城的诡异变迁，还有那些失踪案，能有什么干系？”
他拧紧眉头，苦思冥想，只觉得千头万绪缠在一起，就差那最关键的一线将其串联起来。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叶知夏嘴里叼着根糖葫芦，一蹦一跳地进来，腮帮子鼓鼓囊囊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哥！冷脸哥！我打听到个大消息！”她含糊不清地说着，迫不及待地咽下口中的山楂，“城东那头有个老疯子，据说……是原先那城里，唯一活下来的！但整日疯疯癫癫的，缩在一个破窝棚里，尽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她用力咬下最后一颗红果，得意地晃了晃竹签：“一般像这种戏文里写的、看起来最没用疯疯癫癫的人，往往才是最有用的突破口！我觉得咱们该去会会他！”
叶听澜看着她那自信满满的样子，又想起她之前炸丹炉的“丰功伟绩”，本想习惯性打击两句，但仔细一想，这话确实在理。眼下其他线索似乎都陷入了僵局，这疯子或许是条意想不到的路。
“嗯，”他难得没有反驳，点了点头，“听起来确实值得一试。又看向玄清宴：“你觉得呢？”
玄清宴眸光微动，并无异议：“可。”
“好！”叶知夏见提议被采纳，立刻兴奋起来，“那我们现在就去？我知道路！”
三人稍作商议，便决定不再耽搁，立即动身前往城东，去见见那位可能是昔日旧城唯一幸存者的疯子，希望能从他那些支离破碎的呓语中，拼凑出被掩埋的真相。
让主角去推理就行，咱们吃瓜.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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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毫无关联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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