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天一早,我打开画室的房门,将扫地机器人拎进去清理打扫。
而我站在房间的角落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昨晚季青所见的记忆闪回,为什么会看见杨伟智的样子?
杨伟智的液体舱,是放置在季青身后的。
他不可能看见杨伟智,更不可能知道那坏蛋被我削成了人彘。
而且,他又怎么可能通过一个由下往上的角度来看见自己呢?
但他偏偏真的看见了。
我又转头看向书桌,那上面还散落着季青昨天写写画画的纸张。
我把它们一一捡起来,慢慢翻看。
尽管季青的字迹极度潦草,但纸上的内容,还是让我越看越惊讶。
因为这些内容我非常熟悉。
正是我早前写过的一篇论文——关于大脑记忆和意识的论文。
当时没有实验数据支撑,所以整篇文章偏向纯理论。那时的我也实在过于年轻,还有乐队的活动分心,所以这篇论文从来没有发表过。
可季青怎么会知道的?而且还知道得如此详细,甚至能默写出来?他当初为了接近我,竟然把功课做到这么极致?
我皱眉思索。
突然,一个极其荒诞但又能解释一切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让人汗毛倒竖。
难道说……
***
季青醒来后,我带他去医院再次做了包括脑部扫描在内的一系列检查,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器质性的病变。
我提议去太初实验室,用实验室设备再检查一次,说不定能找出原因。
但季青非常抗拒、异常坚决地反对。
就这样,他的病情被拖延了下来。
直到某一天下午……
当时,我正在书房工作,而季青则在一楼的客房休息。房间门都敞开着,方便我听见他的动静。
“啊!……你是谁?!”
突然,季青大喊的声音从客房传来,打破午后的沉寂。
“滚!”
接着便是“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上,哗啦一下摔得粉碎。
我连忙跑去一看。
季青一手捂着嘴唇,满脸惊诧地坐在床上,另一只手里握着原本放在床头柜上的台灯。
另一盏台灯,已经变成无数碎片,散落在地板上。
但客房里除他之外,并没有其他人。
“出什么事了?”我问。
季青胸膛起伏着,看见我后,忽然嘴角一撇,一滴眼泪竟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我目瞪口呆,这这这什么情况?!
以前他头疼爆发惨成狗的时候,都没见他落过泪。现在怎么突然就哭起来了?这又羞又怒又委屈的表情,怎么像被人轻薄了的小媳妇似的?
“别哭,别哭,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哭了?”我柔声询问,同时小心地掰开他的手指,将台灯接过来放好。
“刚才、刚才有个女人在这里。”
我愣住:“女人?”
季青吸了一口气,控诉道:“我刚才睡着了,忽然觉得有重物压在身上,醒来发现竟然是一个女人!赤-身-裸-体的女人!她对着我笑,然后莫名其妙地扑过来亲我!”
我眨了眨眼睛,“可是……这里没有别的人啊。”
“但她刚才明明就在这里!一头红头发,皮肤偏黑,颈侧有一片蛇鳞式样的纹身——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诧异地看着季青,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但最后也只能张开双臂,将季青拥进怀里。
“没事的,你别紧张,有我在呢。别怕。”
季青默默地回拥住我,激动紧张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好半晌,他才闷声闷气地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女人在房间里,对吧?是我的……幻觉,对吗?”
我叹了一口气:“是的,没有其他人。”
“可如果是幻觉,怎么会那么逼真的呢?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薄荷香烟的气息。”
“香烟气息我无法解释,也许是你大脑的臆想。但外貌的话……大概,是因为你见过她。”
“什么?我见过?”
“准确地说,你见过她的照片。等我一下。”
我松开季青,回到书房,翻出一本相册带回到季青面前。
“你之前为了恢复记忆,一直抱着这本相册看,里面除了我和你的合照之外,还有一些我大学时代的照片。你应该是在这本相册里见过她。”
我一边说,一边从相册里找出一张照片,指给季青看。
照片上的女孩,正一脸甜笑的站在我身边。她有一头卷曲的红发,脖子上还有蛇鳞纹身。
季青绝望地闭上双眼。
“真的是幻觉,又是该死的幻觉!我该怎么办?艾澜,我该怎么办?”
我安抚地说:“你只是太累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休息好。”
“不。”季青摇头,“我想……我应该是疯了,脑子出问题了,精神分裂、妄想症之类的毛病。我们分手吧。”
我一怔:“什么?为什么?”
“你也看到了,我越来越分不清幻觉和现实了。”季青看着地上的台灯碎片,“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很可能会变得具有攻击性,很可能会伤害到你,所以——”
“这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说。
季青的确精神状态堪忧,但他的身体是我精心打造出来的,是我的作品,我的心血。而他这种连续出现的记忆闪回和幻觉的情况也非常特殊,具有研究价值。
所以,即便不考虑情感关系,我也不可能放他离开。更何况,现在看他这样可怜兮兮的惨样子,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由于我的坚决反对,我俩只能暂时各让一步,决定先分房睡。
“每晚都记得锁好你的卧室门。”季青搬出房间时,特意叮嘱说。
分房睡的头三天,无事发生,平安度过。
而到了第四天的午夜时分……
睡梦中,我感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睁眼一看,发现季青竟不知道怎么弄开了门锁,正坐在我的床前。
他看向我的神情十分平静,平静像是幽幽深潭,带着几分诡异的冷酷。
我坐起来,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又产生幻觉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季青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我愣了愣,“什么唯一的办法?关于什么事情?”
“关于你早晚将会面临的困境,澜。”季青幽幽地说,“警察总有找上门的一天,不是吗?既然我们做了秘密实验室里的那些事,就必定会付出代价。”
昏暗中,季青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这个就是唯一的办法。”
……我们?
秘密实验室?
我诧异地看着季青,电光火石,我突然醒悟了过来。
而当我领悟明白之后,从前困惑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一瞬间全都变得清晰、合理起来。
沉思良久,我点点头。
“你的计划是什么?”
**
次日,季青完全不记得自己昨天夜里到过我房间的事情,而我也没有提起。
但他幻觉的问题再度开始变得严重,药物能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小。
两周后,季青不得不主动提出到岷都静心精神疗养医院,接受入院治疗,期待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我和经纪人一起替他办了入院的手续,承诺会每周去看他。
但可惜,这个承诺仅仅兑现了三四次,就不得不中止了。
因为肖波再次出现在太初实验室门口,并将一副手|铐扣到了我的手腕上。
“肖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诧异地看着肖波。
“我接到一个匿名电话,有人举报你在秋山涧深处建了一个非法的人体实验室。”肖波冷冷地说。
当电脑专家破解门禁密码后,那个实验室里所见之场景,实在让他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永生难忘。
巨大的洞穴空间中,矗立着七个巨大的液体实验舱。
每个液体舱内,都浸泡着一具人类的躯体,有的肢体残缺,有的则被开膛破肚。失踪近两年的杨伟智也在其中,只是被削成了人彘,正用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他们。
在液体舱的周围,还有无数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透明存储箱,里面全是各种人体脏器和肢体。
“艾澜博士,现在,你因涉嫌多起谋杀、绑架和非法实验而被正式逮捕。”
25
岷都看守所,探访室内。
现在是晚上10点,并不是正常的探访时间,但我却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椅子上,戴着手|铐和脚镣,安静地等待着。
等待季青的到来。
肖波觉得我是个疯子,但为了救自己的妹妹,还是从精神疗养医院将季青接了出来,安排他跟我见上一面。
“吱呀——”
门被缓缓推开,季青的身影出现门口。
此时,我和季青大概有四个多月没见,他的气色没有因为入院治疗而好多少,脸色依旧有些憔悴。
季青默不作声地坐下,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想必肖波已经将我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询问:“你在里面……怎么样?”
我愣了一下,他没有质问我为什么,反倒关心我过得怎么样?不恨我吗?
“还行。”我回答说,“他们给我分配了一个单间住。你呢?情况好些了吗?还出现幻觉吗?”
季青苦笑了一下,“幻觉出现得少了,但……我也不知道这病情是变好,还是变坏了。”
“为什么?”
“因为,有时候会突然出现短暂失忆,等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某地或者正在做某事,但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做这件事?就像喝酒断片了似的。”
我皱眉问:“医生怎么说的?”
“他们怀疑是多重人格障碍症,另一个人格,在我断片的那段时间内接管了我的身体。”季青耸了耸肩,“不过也因如此,警方没让我出庭,所以才能来见你。”
我看着季青,内心深处终于还是涌起了一阵歉疚。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对不起。”我低声说。
季青摇了摇头,“我听肖警官说,你当初那么对我,是因为我背叛过你。虽然我不记得过去的事,但如果我真的背叛过你,你如此反应也是很正常的。我可以理解。”
我诧异地看向季青,正常?
事发以来,他是唯一个说我正常的人,就连我自己都不认为这是正常的。
“我思考过很久,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什么结论?”
“我不怪你。”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季青,这家伙疯了么?恋爱脑上头到这种地步啦?
“真的?”
“对,否则我不会来见你。”季青笑了笑,“但是我总觉得,如果我背叛你,那一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的,不会简单只是因为”
这一点,其实也在我脑海里反复思量。
季青的背叛,存在着许多古怪的地方:手机明明就在身边,为什么不接电话;明明知道我在找他,为什么不离开书房;明明曾经冒着生命危险救我,为什么又会因为惧怕绿色生命集团的威胁而背叛我?
绿色生命集团在威胁的究竟是他,还是……用我在威胁他?
这些问题在我的脑海里无数次的盘旋过,只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清清嗓子,干脆换了个话题。
“我的律师让你带的东西,都来了吗?”
季青点头,从背包里拿出厚厚的一叠文件和一支钢笔,放到桌上,忍不住不满地抱怨,“你的律师团队是怎么回事?工作也太偷懒了吧。这些东西不应该当面交给你吗?”
桌面上那厚厚的一叠,是一堆财产处置的法律文书,但这事倒并不是他们偷懒。
我拿起钢笔,在文件上面逐一签上自己的名字。
十多分钟后,我签完所有该签的字,才将那一叠文件和钢笔全都推到季青的面前。
“是我让律师交给你,再让带给我的——因为需要你在这上面签字。”
季青错愕的看着我。
他之前粗略翻看过,知道这些文件的主要作用,就是将我名下的现金、艺术品、股票和固定资产等等全部财产,全数转到某人名下。
但他没想到,这个某人,竟然是他自己。
“为什么?我并不需要钱。”季青说。
“我父母早逝,留下一大笔遗产给我,这些年除了维持太初实验室的开销外,竟然还有投资盈余。这些财产除了给你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人可给了。最重要的是,我想把太初实验室交给你。”
季青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痛苦的神色涌了上来。
我继续说:“真是讽刺,你救过我也背叛过我,我杀了你又复活你,在发生了那么多戏剧化的故事后,我能信任、能托付毕生心血的人,竟然还是你。”
我看着季青,语气慢慢低沉下来。
“我的结局显而易见,但太初实验室太重要了。绿色生物集团仍然想得到它。现在能够保护它,能让研究项目持续运转下去的人,只有你。”
季青没有说话,但他眼眸里的迷惘和悲哀渐渐退了下去,冰山寒潭般的幽深冷意慢慢浮现出来。
他勾了勾唇,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语调也像换了一个人。
“听说三个月之后开庭,对吗?这么着急对着爱你的人交待后事,看来你对判决结果很不乐观啊,澜。”季青冷冷地说。
我毫不意外地看着他,浅浅一笑:“好久不见啊,2号。”
这其实是我跟“他”——2号,季青的另一个人格——第二次见面。
上一次见面,是在“他”半夜出现在我的卧室里。
只不过,这个2号,并不是季青2号,而是艾澜2号。
在复活季青,重启大脑的时候,由于当时伺服器不稳定,我的有一抹意识不知怎么的被复制、陷落在季青的意识迷宫里,渐渐发展成为他的另一个人格。
季青那些不应该存在的记忆,我的早期论文的,幻觉中出现的杨伟智和他自己,其实都来自于另一个我。
那个吻他的红发女人,其实也是我的记忆。她是我大学乐队的鼓手,也是我众多前任中的一个。
严格来说,季青并不是自己的人格分裂了,而是被艾澜2号入侵寄生了。
尽管他目前的痛苦都是因我而起,但现在还不是告诉他真相的时候。
“毋庸置疑,肯定是死-刑。”我对艾澜2号笑笑,“如果我是法官,也会这么判的。”
“嗯,那挺好的,一了百了,彻底解脱。”2号说。
“你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又问,“只要想出现,就随时都能出现了吗?”
“需要小小费一点劲儿,但是也差不多了。在他情绪低落,感到痛苦,想要回避的时候,就非常容易成功。”
“他现在知道你的存在吗?”
“医生诊断之后,他应该知道了我的存在,但不知道我究竟是谁。”2号说着轻叹一声,“不过,他的状态始终不太好,虽然有在吃药,但不知道为什么,自我意识却一直在衰弱。我能观察到外界、感受到季青的情绪,但读不到他的想法,无法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把笔给我。”
2号很快在法律文件上签好季青的名字。
而这时,探访室的房门也被笃笃敲响。等在门外的肖波在提醒我们,见面该结束了。
2号利落地收拾好文件,站身离开,但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顿住脚步,转回头来看我。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澜。”2号说,“如果季青的意识一直这么衰弱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会完全消失。到时候,他的身体可就完全归我,没你的份了。”
我用同样的笑容对着2号。
“你不会那么做的,否则你一开始就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现在也不会在这里跟我说话了。”
2号哼了一声,收敛起笑容,用那副冷冰冰的语调说:“你最好别耽搁时间,赶紧加快进度。我随时可能改主意。”
*****
26
我确实需要加快进度了。
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非常配合警方的工作,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积极回答问题、提供材料。
在我的配合之下,仅仅半年之后,岷都法|院便公开审理了我的案子。
当法官当庭宣布判处我死|刑的时候,我身后的旁听席上出现了一阵骚动。
我回头看去,一堆媒体记者正举着相机对着我猛拍。黎苗垂着头,默默地擦着眼泪。不远处的季青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都身体摇摇欲坠。
不过,仅仅下一秒钟后,艾澜2号便浮出水面,掌控住季青的身体没让他摔倒。
然后,他站起身,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之后,转身离开了。
我无奈摇头,2号的性格怎么咄咄逼人的?我以前是这样吗?
“我接受判决结果,放弃上诉的权利。”我转过头来,当庭对法官说。
“你确定吗?被告。”法官问。
“是的。”我说,“我不惧怕死亡,但死亡也不会是我的最终归宿——人造器-官生成技术,是人类科技之树上最伟大的成果之一。现在,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因为这项技术而获益。这已经是不朽传奇。现在,我要去追寻更伟大的目标了。”
法官皱着眉头,用看疯子的眼神凝视着我,然后遗憾地摇摇头,庄严地落下了法槌。
**
庭审结束后,我被送到了岷都远郊的监狱里。
因为我的身份和肖波的关照,我在监狱里仍然给分配了一个单间,没有别的狱友打扰。
一周后,肖波在监狱的探访室里跟我见了面。
“已经三个月了,小雅为什么还是醒不过来?”肖波问我。
在肖波安排季青跟我见面之后,黎苗来探访我的时候,我让她去修复肖波妹妹肖雅的大脑。
黎苗后来跟我反馈说,肖雅的大脑修复完成得非常顺利。
但到现在,三个月过去了,肖雅还是没有醒来。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妹妹成为植物人已经三四年了,只有30%的机会能够自行苏醒,不需要重启意识。”我回答说,“现在看来,她运气不够好。”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动用你的一切人脉关系,比如你那位退休的高官爷爷,想办法找上头批准,准许我回到太初实验室,使用实验设备唤醒肖雅的意识。”
肖波警惕地看着我。
“艾澜博士,你是重刑犯。就算真的回到实验室,你也必须要佩戴电子脚环,在全副武装的警察严密看守下工作的。你没机会从实验室里逃走的。”
我轻轻地笑起来:“我没想逃走。我愿意帮你妹妹,只是因为我恰好能帮上忙。肖雅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她是在做完义工回家的路上出车祸而变成植物人,对吗?”
“肖警官,你得快点行动了。谁知道整个审批流程要走多久呢?我说不定没命等到那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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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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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24-2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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