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没什么问题啊。”
门诊室的医生看着手上的几张报告单和片子，眼睛也不带抬地说：“CT和核磁都没什么问题，也没什么严重的外伤，就是稍微有点红肿，家属回去记得给上点药就行了。一会我开点药，你记得拿着单子去药房开个药就行了......诶没事，没什么大事，就这药就行。”
“哟，还问起我来了，你还挺懂，学医的啊？”医生看着疑问不断的李栖筠，听着他对自己开的某一味药的询问，调侃了一句，随后抬起眼瞥了一眼坐在位置上没什么表情的封陵，下巴对着他点了点，和李栖筠说：
“你就放心好了，就他那个身体条件，回家不上药都没什么大事。给他开的药也就是单纯让他消肿快点，真没什么大事，回家注意不要刺激就行了。诶我说你不是也是学医的吗，这不可能没学过啊？怎么这么多问题，大几了，还没去见习呢？”
“额，快了。”李栖筠搪塞了一句，听到医生问自己大几时终于止住了询问，和封陵一起起身，对医生道了谢，随后便去药房开了药，顺便付了医药费。
封陵没有拦他。
两人走出医院，没有管跟上来的封彦军和汪青蕊，事实上他们也并不清楚这两人跟上来却对封陵没有任何关心的意图何在。李栖筠猜或许是因为自己可以把封陵照顾得很好，于是就让这两个人本就不多的家长之爱彻底毫无道德负担地飞远了。
因为我瞎了。
封陵听着身边李栖筠细细碎碎的“是不是因为发现到了医院我实在有点太厉害太熟门熟路了”的嘟囔，没有戳破他对自己的安慰，只是默念了一句。
因为和一个瞎了的人走在一起，会被很多人看的。
两个人拎着医院的报告单与药，在绿化区又走了会。逛了逛，有些累了，便走到最近的便利店买了两瓶水，准备一会路上喝——他们准备打车去商场了。
“八块。”便利店的老板头也不抬，看着玻璃柜台上的两瓶水便报了个价格，见柜台前的男人没有扫码的动作，终于抬了头。钟美芳看了眼眼前黑衣黑裤，眼睛却没什么神的男生，内心“哎呦”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就又对着旁边浅色衣服的李栖筠说：
“给八块就行了。”
“我来吧。”封陵一手摁住了李栖筠的肩膀，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黑色的皮质钱包，递给了李栖筠：
“你抽一张吧。”
“哦，好”，李栖筠答应了一声，接过了钱包，觉得有些古怪，却也没多想。只是一方面觉得封陵这人挺怀旧，现在还会带现金出门；另一方面又想着还好是自己在他身边，不然他钱包里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被人多拿走几张都不知道。
我真好，我真棒，我真是好人。
李栖筠打开钱包，抽出来一张十元的钞票，和封陵说了一声：“我拿出来一张十块的啊，”得了他一声答应，又被问了一句“还需不需要买些别的？”。李栖筠老实地答了一句“不用了。”，就把钱包合上又递给了封陵。
“你拿着吧。我看不见，怕什么时候掉了都不知道。”
刚刚不是在口袋里放了一路都没掉吗，而且什么时候塞的钱包我都不知道。李栖筠腹诽了一句，到底没反驳，只是默默把钱包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里：
“那先放我这里，你想要用的时候跟我说。”
“好。”
老板看着两人的互动，结果李栖筠递过来的纸币，打开钱柜开始找钱，突然就听到黑衣服的男生说：
“不用找了。”
封陵对着身边的李栖筠说：
“柜台前一般都会有糖果架吧，你要不要吃糖？”
“不用。”
“可是你今天好像还没吃。”
封陵淡淡说了句。
他说这话是有理有据的。
封陵想到李栖筠来到自己房间后的这段日子，带给自己嗅觉、听觉、触觉、甚至近乎幻觉般的种种新体验。他闻到过李栖筠身上的气味，淡淡的清苦味，那大概是李栖筠自带的香味，只是其中往往也会夹杂着一点茉莉的香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只熊能被他长长久久地抱在怀里的原因，他想。
那种混合在一起，清新却又有些苦涩的香气，偶尔也会夹杂着一丝甜美的气息。李栖筠拿着蛇吓唬他的时候，李栖筠凑过来看他认盲文的时候，李栖筠拿着水晶球让他摸又让他猜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每次他感受到一点温热的气息，一股水果味的甜蜜气息就飘过来。星期二的那天是荔枝味的，星期三的时候是草莓味，前天是柠檬味，昨天也是柠檬味，今天还没有......他看不见李栖筠的样子，只能根据想象，脑海里塑造出一个面目模糊的泥塑像。一个长身玉立、面目慈悲，垂眼看着自己的神像，有时会慢慢由大变小，缩到自己可以捧在手上的程度。这神像的形象过于模糊，以至于李栖筠流露出一点特质或痕迹，他就觉得这尊神像的面目可以更清晰一点。他把祂捧在手上，捧到眼前，看着那座不会说话的泥像，问：你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神像不回答，他就又问：我可不可以重新看得见，哪怕只是能看看你的脸？神像也不回答他。封陵凝视着自己根本也看不清的祂，只觉得在自己与祂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
“那我要两根棒棒糖，我吃柠檬味的，你要吃什么味道的？”
好像玻璃上被泼了水，他觉得磨砂变得清晰了。“和你一样。”他回答了一声，听到包装纸被撕开的声音，就又闻到一股柠檬味的香甜气息，嘴唇上也突然被一个甜蜜的硬物轻轻点了一下：
“吃吧。”
封陵张开嘴，感受到嘴巴里被轻轻塞进了一个甜味道的圆球，他含住了这根糖果。
眼前的神像好像多了一点色彩，他把祂捧得离自己眼睛更近了些，细看，发现原来是神像的嘴唇上被涂上了一层釉彩，色彩夺目，光彩照人。他端详了一会，鼻尖轻轻动了动，猜测这是一种柠檬味道的颜料——或许李栖筠的嘴唇上也会有糖蜜的光亮。
他供奉神，除了信徒香火的檀香味道，也想让祂能被花果的香气环绕。
两个人打了辆车，前往最近的商场。路上李栖筠很有默契地没有提问封陵是要在玩偶里放些什么东西。
他觉得自己要是现在问了，就会从现在开始难受的。
路程很短，司机开了十几分钟，就停下了车。封陵和李栖筠下了车，简单在商场逛了逛，因为有自己的目标物，很快就去了卖玩偶的店。
走进布置温馨的玩偶店，穿着浅蓝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就走到两人身边，扫视了一下封陵的眼睛和导盲杖，依旧神色自若，笑着问道：
“这边是想要什么玩偶呢，我们家这边是主要有自己的ip，各种人物、动物、植物和小物件的玩偶都有的哈。想问是要送给谁呢，我可以带两位看一下。”
“还是先不用了。”李栖筠不好意思地对一脸笑意的工作人员笑了下，“我带他看就好了。你先去忙别的吧。”
说是看，其实封陵根本就看不见。
还是我给他描述吧。
他看着温柔笑着的小姐姐了然地对自己点了点头，留下一句“那你们慢慢看，有需要的时候叫我就好。”就施施然地走掉了。封陵也不对自己请走工作人员的做法有什么意见，只是好整以暇地在旁边站着。李栖筠慢慢牵住了封陵的一只手，那枚带着小机器人钥匙扣的宿舍钥匙就夹在了两个人的手心里，两只手松松牵着，偶尔会被钥匙轻轻硌一下，也没人提出要松开手，或者要收起钥匙，只是静静地沿着柜台走。
“这是一只带着飞行员帽子的小狗，脸是黄白色的，穿的衣服也是飞行员的衣服，表情看起来有点聪明，我好像在电影里看到过它。”
“这只，”他把一只小玩偶放到封陵向上摊开的手掌上，“这只你摸摸，是不是很软？这里，对，这里就是他的头，他的头这么大，是因为他是一只蘑菇，脑袋是褐色，身体是白色的那种蘑菇。”
“还有这只，”两个人紧贴着柜台慢慢地走，李栖筠声音轻轻地给他介绍：
“这只是绿色的，尾巴很长，上面还有它的甲，你猜这是什么？”
“恐龙？”
“是鳄鱼，哈哈哈。”
他们在店里逛了一会，没有人提起刚刚在医院里那段火药味满满的对话，好像这一切只是两个人童心未泯的一场出游。旁边挑选的顾客多看了两眼经过自己身边的两个容貌出众的年轻人，就继续对着手中的毛绒小玩具“好萌好萌”无声尖叫。这里的空间人会让人觉得时间的流速变慢，情绪也变得舒缓。没有人会觉得看不见的顾客奇怪，也不会有人觉得他可怜——因为相信他身边尽职尽力的讲解员可以让看不见玩偶的客人的内心，也能被温柔的羽毛和棉花填满。
“有你喜欢的吗？”
看了好一会，李栖筠玩起了“我说你猜”的小游戏，从封陵猜错玩偶这件事上获得乐趣。封陵陪他玩了一会，也没听出来这人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只能直接开口问：
“你想要哪一个？”
“啊，我，好像都行。”李栖筠放下手里的小天鹅玩偶，有些苦恼地说：“我觉得都很可爱，实在挑不出来具体想要哪一个。”
“其实你送哪一个我都可以。”
都有人送了诶！
还是同一个人！
还是他。
他觉得自己真是日子过得太好了，居然都有一个人要送自己第二只玩偶了，虽然是离别在即，可是那毕竟是玩偶，它不是别的东西。
也不怪我想刺激他。
李栖筠新奇地发现，在自己提出可能要离开封陵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居然好似发生了一点变化，具体是哪里他说不清，总之就是，他好像对封陵有更多期待了。
这真可怕。
封陵听到他的回答，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之后说：
“那就是全部都准备拿下。”
一边说他一边头低下去，侧头在李栖筠的耳边说：
“钱包里有张卡，银色的，拿出去刷吧。密码是65......”
李栖筠吓得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嘴角微微上扬的封陵，简直不能把刚刚还在逼问自己玩偶下落的黑心大少爷和眼前这个主动报银行卡密码、毫无防范心的刷卡哥联系起来。封陵嘴里还含着糖，李栖筠踮脚凑上来，着急地开口，他就闻到李栖筠散发出的、和自己嘴唇里如出一辙的香甜气。
好香。
是甜的。
这边排队领取棒棒糖：
荔枝
草莓
橙子
葡萄
柠檬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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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柠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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