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李栖筠觉得很累。
最开始出现不对劲的是胳膊。
某个普通的早晨,胳膊突然变得很紧绷,这是第一步。尝试放松无果后,他终于意识到双臂都非常的沉重、疲惫。好像这两条胳膊是整副躯体还存有一丝触觉的器官——懒散、无力的身体垂挂着两条承担着所有重量的细杆子。
累。
其次不对劲的是胃。
早上醒来后,在洗漱之前到来的先是干呕和恶心。与此同时,吃饭不再成了一种难得的大脑放空与对美食的享受,而是为了维持生命正常运转而不得不进行的日常活动。可惜的是,连这项日常活动也变得非常累人,况且那些饭菜他也吃不了几口。渐渐的,他也不愿意去食堂了。
接下来是睡眠。
昼夜颠倒,掌控不了的睡眠。
晚上就变得极度亢奋的神经,到了白天就像是突然哑了火——他觉得自己像是某种新时代的吸血鬼,天一亮,他就不想出门,也没有了精神,变得极度疲惫与虚弱。
陈镜和王天阔每天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不顾李栖筠的反对,依旧从食堂给他带着饭菜。只是每次把人从床上叫下来,看到他扒拉两口,就要合上盖子,继续回到床上躺着。
他们都知道李栖筠身上出了某种问题,李栖筠自己也知道,只是他暂时没有消灭这种问题的能力。在被拍到照片上了热搜后,本来还不想公开的恋情突然以这种荒诞可笑的方式公之于众,封陵一边接手封氏的集团事务,一边进行眼睛的复查,等到眼睛确认无问题后,也回了学校,顶着似有若无的讨论声,干脆时不时就找起李栖筠来。
李栖筠却不想见。
被拍到的心理阴影放在一边,他主要是累。
他现在没力气做任何事,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只想发呆,偶尔会莫名其妙流点泪。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李栖筠努力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也就更加卖力把自己投入进医疗教材和语言的学习上——反正晚上也睡不着,干脆看书、看论文、学法语。这一点除了411的室友清楚,连封陵都不知道。每次李栖筠白天和他见面的时候,都觉得很困,落在封陵的眼里,就是爱人见到他,经常懒洋洋地靠着自己休息。
他觉得,自己是可以让李栖筠放松的一块地方。
好无聊。李栖筠闭着眼睛想。
好像除了累、学习,他就只有和封陵在一起了。
他直觉如今的自己、自己和封陵的感情都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像此刻。
窗帘半拉着,在窗帘没有盖到的地方,透过大片锃亮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阳光明媚的草地上,黑白色的边牧正在开心地叼着一只橙色的飞盘玩耍;在窗帘盖着的阴影处,一道清瘦的身影正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拥抱在怀里,静静地吻着,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与唇齿交融的水声。
“你瘦了。”封陵都不用认真比对,只是松松搂着李栖筠,就觉得手心下的身体骨头已经有些硌手。
他现在甚至已经不知道怎么搂紧李栖筠,因为李栖筠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瘦,他甚至怀疑自己一用力,就会让他受伤。
“是吗?”李栖筠好像没反应过来,也有可能是哪怕意识到也没有多在乎。他仰面看着一脸担忧的封陵,继续追着他,索着吻,含糊地说:“没有吧。”
“瘦了,瘦了太多了。”封陵和他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就停下了动作。他摁住李栖筠的肩膀,制止住李栖筠继续迎上来脸的动作,静静审视着李栖筠的脸:
“你眼窝都已经凹下去了。”
李栖筠下意识摸了摸眼眶。
“还有,黑眼圈也很明显。”
李栖筠又下意识摸了摸下眼睑。
“你最近真的有在好好睡觉吗?”
“有的。”
“有什么?”封陵皱眉看着他:“栖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不想和我说?”
他本就是冷峻一挂的长相,面无表情甚至皱眉的时候看起来就更凶。李栖筠和他对视了几秒,就默默低下头,睫毛眨着,不想说话了。
好累啊。
只接吻不好吗?
封陵垂眸看着他,也拿他没办法。只能重新把人搂在怀里,哄着说:
“之前热搜上的事已经被压下去了,拍这些的那个姓陶的,我这边也已经找了律师起诉,连带着汪青蕊一起。别因为这些担心,好吗?”
“我会解决的。”
现在的关键好像不是解决偷拍这件事。
算了。
李栖筠脸颊贴着封陵的胸膛,闭着眼听着他的心跳声。他又困了,恍惚听到封陵说什么基金会的事,其实他什么也没听清,只能依稀辨认出封陵好像给基金会取了个名字,现在是在问自己的意见。嗯,好,听你的。
连他自己都觉得,现在的自己温顺得简直像是只羊羔。
封陵拍着他的背,轻声说:“那基金会就叫这个名字了啊,正好和你一样,都是小竹子的意思。”
“嗯嗯。”
他们在这间封陵年少时居住过的房间静静温存着,在这里,总不会有人拍了吧?李栖筠闭着眼睛,突然想到这一点,心又是一惊,算了。先这样吧,日子过下去,总会有办法的。两个人静静抱着彼此,过了一会,房间门被人敲了敲,大概是阿姨来催,封陵对着门外应了一声,便牵着李栖筠下楼了。
到了餐桌,年迈的外公外婆早已坐在了桌边,客厅的电视机里还播放着体育频道女子游泳的扫视转播,头发花白的叶家老两口看着拉着手下来的两个年轻人,慈祥的脸上满是笑意。
“来来来,栖筠是吧,坐我身边。咱不跟那臭小子坐。”外婆江明月对李栖筠伸出了手,笑眯眯地招呼着:“看看,外婆今天做了好多好吃的。”
李栖筠腼腆地笑着,其实没听太懂,便回头看了眼封陵,却没能得到什么暗示。他虽然和老人家一点都不熟悉,但也不可能忤逆老人,于是也有些拘谨地坐在了老人的身边。
他给封陵使了个眼色,预计封陵这下应该是坐对面的外公身边,可没想到这人倒是一屁股就坐在了他的身边,空留外公一个人坐在餐桌对面。
这是不是有点不好?
他疑惑地看着身边一脸幼稚的封陵,却被这个人贴到耳边用气声提醒:
“老人家说惯了方言,普通话都说得不是特别好,我给你当翻译。”
哪有那么严重?
可接下来饭桌上的交谈就让李栖筠深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叶家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两位老人家大概是真的喜欢李栖筠,一直热情地和李栖筠聊着天,时不时再介绍一下桌上的菜品,让封陵给他用公筷夹一点。李栖筠其实什么也听不懂,只能尽力猜测着老人的语义,笑着说“好好好”,要么就是点点头,时不时再来一句“好吃”,竖一下大拇指。封陵在旁边憋着笑,被李栖筠在桌下给了一胳膊肘,才忍不住贴到他耳边说:
“外公是在问你喜不喜欢小孩子。”
对此李栖筠刚刚的反应是——点点头,说特别好,好吃。
李栖筠红了脸。
午饭时间就在一顿鸡同鸭讲与电视机里播放的赛事解说声中欢乐度过,到了下午,外婆江明月拎着小桶和鱼竿出门钓鱼,顺势邀请了沙发上的李栖筠一起出门。封陵本来也想尾随而去,却被老太太三言两语赶了回去。
“去去去,以前哪回叫你你都不跟我去,这次不叫你还想粘着我们俩,回屋,找你外公去。”
李栖筠接过外婆手里的红色小塑料桶,对封陵摊了摊手。
封陵一脸怨念地去找叶建云告状去了。
走到了僻静的鱼池边,江明月安静地穿着鱼饵,看着有样学样,同样跟着自己学习穿饵的李栖筠,问:
“你和小陵在一起,觉得开心吗?”
李栖筠愣了一下,不是为他问的内容,是因为老人家一口清晰、流利的普通话。
她不是只会说方言。
“傻孩子,我和他外公做生意这么多年,虽然老了就搬到小地方住了这么久,那也不至于只会说一个地的方言,不然生意做起来都费劲。”老太太坐在小椅子上,潇洒地甩下鱼钩,说:“刚刚吃饭的时候是为了逗逗你们俩,顺便看看小陵和你是怎么相处的。”
李栖筠愕然。
“别紧张,只是因为小陵之前说自己交了个男朋友,想带给我们认识认识。我和他外公刚开始听到的时候,说不惊讶那是假的,只不过后来也就看开了。你应该也知道,小陵他妈妈走得早,我们老两口子白发人送过一次黑发人,做不出来让外孙不舒心,再让隔代亲也生出嫌隙的事。”
“当时小陵和我们说后不久,我和他外公就商量过了,他把人带来,我们就以平常心对待就好了。只要这孩子不错,和小陵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就什么都行了。”
江明月仔细观察的鱼线,继续说:“其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小陵为什么会喜欢你。”
李栖筠刚把鱼钩同样甩进池水,听到这话却并没有发问,好像并不好奇,只是静静等着江明月接下来的话。
江明月倒是惊讶地转过脸,她看了眼一脸平静的李栖筠,问:
“你不好奇吗?”
“不太好奇”,李栖筠诚实地摇摇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其实没必要细究原因。”
“可是有时候知道总比不知道好,知道的话,起码可以让自己在某个方面更招人喜欢不是吗?”
“就像打窝,起码你知道能往哪处打。”江明月动了动鱼竿,问出了一个让李栖筠觉得有些奇怪的问题。
他为什么要让自己更招人喜欢?
他不明白,也没法顺着回答,于是只能继续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说着自己的真实想法:
“可是谈恋爱又不是钓鱼,在一起也不是靠打窝、拉网,最后把两条鱼硬缠绕在一起就行的。碰上了就是碰上了,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的话就分开。没必要为了一段感情考虑那么多。”
他从来没把自己和封陵置于什么钓鱼者与被钓的鱼的角色,他来到这,就是偶然;遇到封陵,就是顺应命运;爱上了,就是顺应自己的心。能凭借努力、双手和思考后得到的,应该是他的考试成绩、他的职业资格、他的理想的未来。爱情,哪值得他这么做呢?
“你和小陵的答案倒是完全不一样。”江明月,笑了笑,低声道:“前几天我也拿这个问题问过他,我说,想好了?真要把人带给我和你外公看了?”
“那天他就坐在你这个位置,点了点头,说想好了。我知道他是什么性格的人,也知道他这是对你很认真的意思。他还特意说,说你最近心情不太好,带过来见我俩,也是希望你能开心点。老婆子啊,不死心,又好奇,放不下小辈,我就又问:”
“既然是要带给我俩看的人,就好好走下去,别哪天突然分了,我和你外公还不知情呢,哪天一问,怎么这么久没见上次那位小朋友啊,有的大小伙子还得在我面前哭了。”
“有时候,这种事就和钓鱼一样,”夜色中的江明月的鱼竿抽动了下,她绷紧身体,迅速扬起鱼竿,一条不住挣扎的鲤鱼就在空中剧烈地扑腾。“能保证看上的鱼别跑了吗?”
方才还在池水中自由畅游的鲤鱼突然就被甩向了空中,它竭力摆动着身体,鱼线和鱼身在空中划出一道鲜明的弧线。弧线下的年轻人注视着自己手中静止不动的鱼竿,说:
“不会跑的。”
“只有我这里才有它爱吃的饵。”
“总会上钩的。”——
江明月向后一仰,甩上来一条锦鲤。她正好讲完封陵的答案,随后便对着静坐在身边、迟迟没有收获的李栖筠安慰道:“再等等吧,钓鱼最需要的就是耐心,总能钓上来一条的。反正一时半会也还到不了吃晚饭的时候,我们俩在这多坐会。”
太阳还没下山,微风吹来,竹叶沙沙作响,李栖筠坐在江明月的身边,看着她钓了一条又一条鱼上来,自己这边的鱼竿也没有动一下,事到最后,江明月的桶都快装满了,她看着李栖筠空空如也的桶,说:
“反正拿来吃的话,外婆这的鱼也够了。一会外婆分你几条,就说是你钓的,让外公和小陵处理一下,晚饭一起吃就好了。”
“没事的。”李栖筠收起空的鱼竿、空的桶,站起身,拎起江明月满载而归的鱼桶,说“桶不轻,您也顾及着腰,我来拎吧。”
橙红色的夕阳在竹叶上洒下美丽的光,李栖筠拎着一满一空两个桶走在江明月的身边,踩过鹅卵石,走过木板路,走上石台阶。
钓不到鱼,他就不钓了。
和我谈恋爱,怎么可能和钓鱼一样呢?
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还有人在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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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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