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在李栖筠与封陵搬出来住了一周之后,一天早上,封陵接到了一个电话。
“回家吗?”封彦军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老了一倍:“你可以把那个,小李也带回来。带回家大家一起吃顿饭。”
封陵手机放在书桌上,把玩着手心里一个八音盒,没有说话。
“你也别太倔,”封彦军叹了口气:“你汪阿姨都不在家了。这么大的别墅,你弟弟也住宿,空落落的。你们该回来回来,家里也不缺你们住的地方和那一口吃的。过两天回一趟家吧。”
我已经有家了,还要回哪去。封陵腹诽了一句,依旧没吭声。他低头,打开了手中墨蓝色的八音盒,叮叮当当的音乐声就流泻出来,暖黄色的灯光亮起,里面有一只小的鲸鱼在打转。
这是李栖筠前几天去和王天阔、陈镜聚餐结束后买回来送他的礼物。封陵在李栖筠出门时,还暗暗因为没能加入这场宿舍聚餐生了闷气,准备晚上要借着这个理由好好讨一点李栖筠的甜头。各种花招在等待的五个小时里想了遍,结果被李栖筠回家后递过来的一个黑色纸袋一下就打散了。
“补的,送你的礼物。”
什么礼物要补?他有些疑惑地打开了纸袋,包装精美的盒子外有一张浅绿色的硬质贺卡。封陵有些小心地把那张贺卡拿出来,看着上面手写的“祝你生日快乐,今年的生日没能一起过,但我觉得这不是错过。明年开始,我们都在一起过吧。”
清秀飘逸的字体后面是一个幼稚可爱的笑脸。
这大概就是昨天两人睡前夜谈,李栖筠平躺在他怀里,戳了戳他的小臂,问他生日是什么时候的结果。
“是4月2号,今年的已经过了。当时没遇到你,有点可惜。”
“是,是有点。”李栖筠在封陵臂弯里转了个身,打了个哈欠,手搭在他的腰上,顶着困意喃喃道“那就明年开始一起过吧。正好一起过你二十岁生日。”
“嗯。”
封陵应了一声,给李栖筠掖紧了一点后背的被子,进入睡梦前还在想:其实不是有点可惜,对他来说,真挺可惜的......可是,算了。过去了。
封陵手拿着那张贺卡,坐在沙发上,一时半会没有动弹。
怎么因为这个就傻了,我也没做什么啊?李栖筠弯着腰,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蹲下身子,关心地问:
“回魂儿,怎么啦,高兴傻了?以后生日我们都会一起过啊,不要因为这个就太惊喜好不好,我们以后还得......”
“谢谢你。”
封陵紧紧把他抱住了。
“有时候我觉得你给了我第二个生日。”
他摸索到李栖筠细长的手指,李栖筠感受到自己的手心里被塞进来一个硬的丝绒盒子。这是什么?胸针吗?他因为这个熟悉的触感微微愣神,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封陵单膝下跪在了地毯上。李栖筠被这个架势搞得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幸运的是,房子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不只他一个。
李栖筠看着手指颤抖着捧着黑丝绒盒子的封陵,不知不觉间也流下了泪来。怎么回事啊他们俩,好笨啊。李栖筠破涕为笑,笑着凑过去,两个人一起跪坐在地上,像一对幼时遇到了,就一起分享着低头看一本精美的童话书的小孩子,双手交叠,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盛着戒指的盒子打开了。
他们两个都觉得心脏在发疼。
李栖筠觉得自己应该安静一点,他觉得封陵这时候会想说些什么。
“我,我觉得有时候你对我来说,像是神。”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李栖筠的眼睛,又摇了摇头:
“不过做神应该很累,我不想让你那么辛苦了。你有你的理想,我也有我的。”他有些语无伦次,早就打过的草稿此刻都成了一团糟:
“我的梦想就是追着你跑。我也想变得越来越强大,我想变成一个巨人,看着你跑,跟着你。我想可以做一个可以让你没什么害怕的人。”
他看着李栖筠点了点头和含笑的眼睛,受到了一点鼓励,修改措辞道:
“我,我其实也是有梦想的,我不是脑子里只有爱情的那种人。”
“可是我想了想,好像觉得我的梦想就是想和你一起,躺在一起,做一做梦,走一走路,再看美梦成真,”
“现在看来,好像有一个梦,真的要成真了。”
“你,”那个海底的梦好像又飘到他的眼前,他觉得不仅是在为此刻的自己问,也是在为之前的各个年龄段的自己,和那个十九岁眼睛瞎掉的自己问李栖筠:
“你愿意嫁给我吗?”
回应他的是李栖筠扑进怀里的热烈拥抱和一个吻。
“我愿意我愿意。”李栖筠急急地捧着他的脸亲,多奇怪啊,原来求婚会像是一场表白。可是多幸福啊,他早就在期待了不是吗?李栖筠直起一点身子,亲着封陵的眼睛,笑着轻声说:
“从喜欢上你的那天起,我就在期待这一天了。”
他的初恋,他想要的现场表白,原来在两枚钻戒忠贞不渝的流光里,真的到来了。
......
“说话啊,又不吭声了是不是?”封彦军长久得不到这个儿子的回应,抬眼看了眼空荡荡的别墅,催促道:
“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听点话。你汪阿姨不是都受苦了吗?也不用太紧抓着这个事不放,该回家回家吧......”
回应他的还是长久的沉默,片刻后一道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一道模糊到有些失真的声音出现在封彦军的听筒对面。李栖筠敲了敲书房的门,轻声问:
“我进来啦?”
封彦军对着手机,终于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开口道:“小李是吧?你快劝劝——”
封陵直接给他把电话挂了。
“我也要来用一下书房。”李栖筠打开书房的门,抱着笔记本,戴着黑框眼镜,整个人看上去就多了很浓的书卷气,像是一道俊逸的宋体字。“我得赶紧措辞一下邮件,你之前不是参加过国外的夏令营,一会帮我看看我这么写行不行。”
“好。”封陵想着自家老婆不是已经参加过无国界了,怎么还对自己的英文不自信,他从善如流地答了一声,跟着李栖筠,坐到他旁边,一边处理了一下工作邮件,一边听李栖筠在旁边手指飞速地敲击键盘。
李栖筠干起正事来简直专注到可怕,说是要咨询封陵,其实根本就没跟他说一个字。封陵被他冷落了,也不打扰他,轻轻起身,走去厨房,煮了一壶柚子茶。
水汽沸腾,柚子的苦香气飘散的时候,他穿着围裙,觉得一辈子就这么下去也挺好。
李栖筠最近在申请国外的研究生,也是不辜负西蒙医生和授勋前辈对他的期待。封陵现在一边完成江城大学的学业,一边处理着各种工作消息,已经在逐步接触封家产业的核心,算是某种新型的半工半读。两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亲密接触已经成了生活的调剂品。
李栖筠崩溃之际,时不时会发出两声怪叫,类似“真的有大学会要我吗啊啊啊啊”“西蒙先生为什么要给我写推荐信啊我是不是疯了”......一到这种时候封陵就会被他可爱到,然后被他无法无天地过来猛亲一通,吻到气喘吁吁,两个人都需要进浴室的时候,李栖筠会美其名曰这是在缓解焦虑,控制情绪。
焦虑是吧,行。封陵把他控到不上不下,就无辜地问:
“不是要控制一下?”
两只钻戒在无名指上时常会碰撞,他们做这档子事的时候都知道要摘手表,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无暇顾及,也许是一种奇怪的满足感,他们一向都不会摘掉戒指。封陵关上了火,看着手指上的戒指,还在出神,腰上就突然多了一双手。
李栖筠在背后抱着他,小声说:
“感觉好幸福啊。”
“是啊。”
幸福的爱侣都爱说无聊幼稚的话。
“为什么你那个博客id要叫管乐钟啊?”
“你不是也叫果冻鱼?”
“我那是jellyfish的别译,独家译法,你懂不懂?”
“好像懂。”
“什么好像,你知不知道,英语需要好好学的。”
“知道了。”
“所以为什么要叫管乐钟?”
“和你是情侣名来的。”
李栖筠在写满幸福的厨房里傻乎乎地笑了。
日子一充实,就像水一样流过。和当初的肇事司机老林一起,汪青蕊和陶然都已经入狱,令李栖筠没想到的,这些矛头本意是指向封陵的凶手,最终提出的诉求居然都是想见一见他。
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
李栖筠最终一个都没去见。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有更多的幸福要去创造,已经没时间去听一些仇恨与忏悔了。
豆豆已经被养大了一圈,才被这两个人接回家。李栖筠提着礼物和封陵上门的时候,还没进别墅,在花园里就被一个小女孩抱住了腿。
封茗抬头看着这个漂亮哥哥,又看了眼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舅舅,问:
“你就是小舅妈吗?”
小舅妈?李栖筠笑笑,看向了封陵有些忐忑的双眼,不答反问:
“小舅舅,我是吗?”
封陵握住他的一只手,无名指根上的两枚戒指又碰了碰。他握着李栖筠,两只手举起一点,美丽的戒指刚好就被举到矮矮的封茗面前。
“可以是吗?”时至今日,他忽然有些不确定。
“你是小舅舅的话,那我就是了啊。”李栖筠蹲下来,和懵懂的封茗握了握手,笑着说:
“你好啊。小茗。”
“你的小舅舅早就跟我提到过你啦。”
“你也是哦。”封茗慢慢环住他的脖子,说一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悄悄话:“他早就说过在和他打电话的是小舅妈。”
这对情侣的巡回不止这一站。
李栖筠和他又去了外公外婆家,这次饭桌上人人讲的都是普通话。
他们又去和陈镜、王天阔吃了一顿烤鱼,饭桌上三个医学生各自吐着苦水。一个学经济的默默咽下了苦,没有说话。
王天阔打了个嗝,眼泪汪汪地问:“你咋就不跟我们一起实习了啊?”
“是啊,这苦日子现在只有我俩过。”陈镜也有些醉意上头,“刚上大学我记得某个人是最苦大仇深的,每次都是期末周才复习,经常通宵。”
“结果现在你成最爱医疗行业的了。”
李栖筠举杯和他们碰杯,喝了口冰啤酒,没什么顾忌地说:“你们说小均啊,他确实对这个行业观感比较复杂。这个家,现在有我一个学医的就够了哈哈。”
李西均两天前才给他打过电话,说自己准备重考了。再次提到这事,李栖筠依旧很忏悔,李西均却洒脱地说:
“不用内疚什么的。本来这大学这专业也快给我读疯了。”
“尤其是专业前百分之十才能申请转专业的规定到底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我要是真能考前百分之十我还会那么苦大仇深地想着转专业吗?再说了,都猝死过一回了,我是真怕了。”
“这次我不学医了,家里有你一个学医的就够了。我是真怕猝死。”
“那,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你,你就做好我的后勤保障,也照顾好爸妈他们的情绪,让我安安心心去重新考个大学吧。我还是很有信心和你做校友的。”
“我会的,也对你有信心。或许可以问一下,你之后想学什么吗?”
“我啊,”李西均走在去书店的路上,走过层层的树荫,说:
“我想去学电影。”
“听说电影可以把人的寿命延长三倍,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我也忘了具体是怎么说的了。我之后想看看电影,或许还能拍一点东西,写一点东西出来。”
“哥”,银杏的叶子在飘落,他忽然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把我们俩的故事写出来拍出来好不好?”
李栖筠笑意止住了。
“让电影把我们的命也延长一下吧。我们俩都多活一点,活久一点。”
“说好了。”
如果以厚度来计算生命,他们每个人的生命确实都延长了。
沈雪亭一边和数学课作斗争,业余时间又加入了天文社团,听李栖筠分享自己做无国界医生的见闻时,他难得地没有在群里打哈哈。再出现在群里的时候,就是他说自己决定去申报学校的支教项目了。
徐存真的体能训练也越发上了难度,不过令她开心的是,她被分到了一只警犬,一只小小的黑色的拉布拉多。她在群里分享这件事时,沈雪亭撒泼打滚说要看看警犬的正脸照,最后被她一句“那是警官,能随便给你看吗?”给噎了回去。
春笋基金会除了援助了艾拉尔病毒防治项目,最近也在资助福利院,加上有医疗行业龙头叶家的牵线,越来越多的福利院的小朋友领到了属于他们的生活物资,文具用品,每个人都有了选择自己是否要带走一只玩偶的自由。
李栖筠等待大学回信的时间,也去了很多家福利院,在那里他陪一些小朋友做游戏,还能教他们一些基础的生理常识。在孩童认真的注视下,他觉得自己也被救赎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学医不能让他真正救赎一个人,却可以让他一点点找到自己的价值,自己立住了,爱着,也被爱着,救赎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李栖筠指了指屏幕上的幻灯片,继续给所有小朋友讲:
“有些地方不能被人摸”。
封陵今天要去学校上课,上完最后一节课后会来找他,他们已经约好今天一起去看小栾。
小栾目前在和爷爷奶奶住,两个人提着一些日常用品和送给小孩子的礼物下了车,走进老式小区,进入了老旧但干净的栾家。
藤编的果篮、红色的大字日历、一张张照片都在茶几下。李栖筠和封陵被两位老人迎进家门,放好礼物,坐在沙发上。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多看,只是象征性地拿起一个橘子,分成两半,两个人分着慢慢地吃。
片刻后,小栾从房间里慢慢地挪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张画,走到李栖筠面前,递给了他。
一个腿被画得一长一短的小孩子,左边是翠绿色的竹子,右边是一种黄中透着粉的高大树木。
在他的身边,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色的男人,手里握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的手。
画的下面是写得整整齐齐的小学生的字体:
祝你们拥有震撼、绚烂的一生。
李栖筠捧着这张画,笑了。
他觉得自己像个精神病一样,笑着笑着,在两位老人面前,在小栾的眼前,在爱人的身边,就又哭了。
李栖筠擦干了泪,笑着和小栾、和封陵一起分享起了这幅画。
“你们看,这棵树是什么......”
他已经不怕哭了,也已经不会再想自己的眼泪要比前世一辈子加在一起还要多了。太多的眼泪都是为幸福而流,过于幸福的时刻对他来说或许还是像梦一样,可是它们越来越多,李栖筠已经在学会习惯了。
他曾经站在阳台上,看着那株开花的茉莉,喝着封陵做的柚子茶,也这么感叹过:
“其实我还是偶尔就会觉得这个世界不像真的。”
“遇见你之前我没这么想过。”
封陵在背后抱着他,说,李栖筠的存在才是让他觉得像梦呢。
李栖筠乐了,然后就撒娇一样地问他:是不是我太好了,才让这一切都变得像梦一样了。
封陵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怕的。李栖筠想,这已经是一个无论幸福还是不幸,都只会让他觉得无比真实的世界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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