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前线总指挥沈钧儒之女沈书仪,在这座野战医院,我是唯一敢从阎王手里抢人的医生。今天抬进来一个重伤的女俘虏,据说是敌军的重要人物。她昏迷不醒,深灰色的军装几乎被暗红的血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父亲电话里声音冷硬如铁:“书仪,全力救活她!她是获取情报的关键!” 我戴上冰冷的手术手套,剪开她破碎的衣衫……真奇怪,面对这‘敌人’,我的手竟在颤抖?更奇怪的是,在她紧握的掌心,我发现了一朵染血的野白玉兰。
浓重的血腥味与刺鼻的消毒水气息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野战医院冰冷的空气里,几乎凝成了实体。一盏嘶嘶作响的汽油灯悬挂在低矮的帐篷顶下,光线昏黄摇曳,将忙碌穿梭的白色身影和担架上呻吟的躯体拉扯成扭曲跳动的鬼魅。每一寸空气都饱胀着濒死的喘息、压抑的呜咽和无边无际的疲惫。
“沈医官!三号手术台急需血浆!”嘶哑的喊声穿过这片浑浊的呻吟之海。沈书仪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沾满血污的止血钳“当啷”一声丢进搪瓷盘里。她罩在身上的手术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大片的暗红和褐色层层叠叠,凝结成硬壳。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沿着她缺乏血色的脸颊滑下,在下颌处汇成一道冰凉的水线。她抬起手臂,用同样污迹斑斑的上臂衣袖胡乱蹭了一下眼睛,试图驱散那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沉重感。视野短暂地清晰了一瞬,映出手术台上那个年轻的躯体——下半身被炮弹皮削去了一半,血仍从简陋的止血带边缘无声地渗出,浸透了半张手术巾。又一个。又一个她拼尽全力也留不住的生命。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海水,从脚底漫上来,一寸寸将她淹没。她喉头滚动了一下,咽下那毫无意义的铁锈味。
“沈医官!”急促的脚步声在她身旁猛地刹住,是副官罗平。他那张一向紧绷的脸上此刻混杂着紧张与急切,声音压得低而清晰:“紧急任务!前沿侦察分队刚抓到的重要俘虏,重伤昏迷,命令立刻送医救治,务必保住性命!将军亲自交代,由您负责!” 他强调着“亲自”二字,眼神锐利地盯着沈书仪。
沈书仪疲惫地转头,空洞的眼神扫过罗平,落在帐篷入口。两个浑身泥泞的士兵,正粗暴地拖着一副担架撞开帘子挤进来。担架上的人毫无声息,像一滩破布,深灰色的粗布军装几乎被暗红的血浸透。一只手臂软软地垂在担架边缘,随着颠簸无力地晃动。女俘虏的脸被散乱的湿发和干涸的血迹污垢糊住,看不清面容。
一股强烈的厌恶感涌上沈书仪心头。又是这些人!这些让父亲常年征战在外、让这片土地陷入烽烟的人!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恢复外科医生特有的冷静和疏离。救活她,只是为了任务。仅此而已。
“抬到一号手术台!清场!准备器械!”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冷硬几分,带着金属的质感。周围的护士和医护兵立刻行动起来。
冰冷的剪刀剪开那身肮脏的军装,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伤口——主要在左肩和右肋下,是被爆炸破片撕开的狰狞豁口,边缘翻卷着焦黑的皮肉。沈书仪的动作精准、高效,带着职业性的冷漠。她清理创口,止血,夹出细小的铁片碎屑,动作利落得近乎残酷。她刻意不去看那张被擦去部分血污后露出的脸。那是一张年轻、苍白却轮廓清晰的脸,即使在昏迷的痛苦中紧蹙着眉头,也透着一股子倔强。
然而,当她的镊子小心探查右肋下最深的那道伤口时,昏迷中的人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 瞳孔因为剧痛和失血有些涣散,但瞬间聚焦时,却像淬了寒冰的匕首,锐利、冰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警惕!那眼神直直地刺向俯身在她上方的沈书仪,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和不屈的冷硬。
沈书仪的手猛地一顿,镊子尖端不小心触碰到了脆弱的创面。“呃……”女伤员的身体剧烈地绷紧,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渗出血丝,喉咙里发出低吼抗拒,却硬是没再呻吟。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沈书仪,充满了抗拒,冰冷刺骨。
“按住她!注射镇静剂!”沈书仪厉声命令,心头莫名烦躁。这眼神让她极度不适。护士连忙按住伤员的四肢,针头刺入皮肤。药效很快发作,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在沈书仪的注视下,一点点失去焦距,再次陷入黑暗,但最后合上眼帘之前,那冰冷与抗拒,却烙印般留在了沈书仪的眼底。
手术继续进行。沈书仪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伤口本身。可那冰冷的眼神,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原本坚硬的心防上,带来一丝异样的感觉——愤怒,以及一丝被对方强大意志所撼动的微澜。
处理完主要伤口,护士清理着伤员身上的血迹污垢。当擦拭到对方紧握成拳的右手时,护士轻轻掰开那因疼痛和无意识而僵硬的手指。有什么东西,从那染血的指缝间掉落出来。沈书仪下意识地低头看去。那是一朵小小的、被揉搓得有些变形、边缘染着新鲜殷红的白玉兰。花瓣洁白脆弱,沾染的血迹红得刺目,在昏暗灯光下,散发着一种凄艳而诡异的美。
周围是消毒水和血腥的世界,这朵来自硝烟废墟间的野花,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触目惊心。沈书仪的目光凝固在那朵花上。一个意志如铁、濒死的敌军重要人物,手里竟紧紧攥着一朵……白玉兰?
荒谬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看着那张在药物作用下陷入深度昏迷、苍白而年轻的脸庞,那冷硬倔强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厌恶与愤怒依旧存在,但此刻,一种无法言喻的困惑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悄然荡开了涟漪。
她是谁?这朵花……又意味着什么?眼前这个被贴上“敌人”标签的女人,似乎不仅仅是任务手册上冷冰冰的描述。她冰冷敌视的眼神,她至死紧握的野花……沈书仪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俘虏”,是一个活生生的、拥有她不了解的情感和过往的……陌生人。
她小心地用镊子夹起那朵染血的白玉兰,没有丢掉,而是鬼使神差地将其轻轻放在伤员枕边,那片污浊血污中唯一尚且干净的地方。洁白的花朵衬着苍白的脸,无声地宣告着某种无法被炮火彻底摧毁的东西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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