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
沈临月严格按照太医的嘱咐喝药静养,膳食也渐渐从“全素宴”添了些许鸡茸、鱼糜,虽依旧清淡,总算见了荤腥。她大多数时间都倚在榻上,或闭目养神,或透过雕花木窗,望着庭院里的一角天空,神情多是茫然与安静,只在主母——她现在的母亲秦氏过来探望时,才会勉强挤出几分依赖的笑容。
她在观察,也在学习。学习这个时代大家闺秀的言谈举止,模仿着记忆中影视剧里侯府千金的模样,更重要的是,她在不露声色地观察春桃,以及这“望月轩”里其他两个小丫鬟——负责洒扫的秋菊和跑腿的小丫头冬梅。
春桃无疑是核心,她沉稳、细心,将房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沈临月的照顾也称得上无微不至。但沈临月敏锐地察觉到,每当她问及府中人事,尤其是关于侯爷(她现在的父亲)、柳姨娘以及其他房头的事情时,春桃的回答总是格外简洁、客观,不带丝毫个人色彩,像一本精心校对过的府规手册。
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这日下午,沈临月刚服过药,正含着一颗蜜渍梅子压下苦味,就听得院中传来一阵略显喧哗的笑语声,与侯府平日里的肃静颇有些不符。
春桃正坐在窗下的绣墩上做着针线,闻声眉头微蹙,起身走到门边朝外望了一眼,随即转身回到沈临月榻前,低声道:“小姐,是三房的老夫人带着几位小姐、少爷过来看您了。”
三房?老夫人?
沈临月脑中飞快掠过这两日从春桃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的信息:镇北侯府如今是三房同住,侯爷沈弘是长房嫡子,承袭爵位。二老爷早逝,留下寡母(即刚才提到的三房老夫人?似乎不对,应是二房老夫人)和一双儿女。三老爷是庶出,在京外任职。
没等她想明白这复杂的关系,一群人已簇拥着一位头发花白、身着赭色福字纹锦缎褙子的老妇人涌了进来。顿时,原本宽敞的内室显得有些逼仄,香风、笑语、还有孩子们好奇打量的目光,将满室的安静搅得粉碎。
“哎呦,我的月姐儿啊!”那老妇人,想必是二房的老夫人,未语先笑,声音洪亮,径直走到床前,一把就握住了沈临月的手,力道不小,“可算是见着你了!听说你醒了,老祖宗我这心才算落回肚子里!你说你这孩子,骑马摔着头,可真真是吓死个人了!”
她身后跟着几位年纪不一的少女和两个大男孩,都衣着光鲜,此刻也都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大姐姐,你可算好了!”
“月妹妹,瞧着气色还是弱了些,可得好好补补。”
“大姐姐,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一道道目光,有关切,有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看热闹的兴味。沈临月何曾经历过这等阵仗,只觉得头皮发麻,手被老夫人攥得生疼,脸上却不得不维持着僵硬而虚弱的笑意,求助似的看向春桃。
春桃适时上前,巧妙地隔开老夫人些许,行了个礼,恭敬道:“二老夫人和各位小姐、少爷挂心了。我们小姐刚吃了药,太医再三嘱咐需静养,精神头短,受不得吵闹。”
二老夫人闻言,脸上笑容顿了顿,随即又绽开,拍了拍沈临月的手:“是是是,瞧我,光顾着高兴了。”她仔细端详着沈临月的脸,叹道,“瘦了,也安静多了。唉,也是遭了大罪了。”
她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神秘,“月姐儿啊,你跟老祖宗说说,那日骑马,怎么就摔了?是不是那马……有什么问题?”
此言一出,室内瞬间安静下来,连那几个嬉笑的孩子都屏住了呼吸。所有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沈临月脸上。
沈临月心中剧震,背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这看似关切的问题,底下藏着的是淬毒的针!
她若说记不得,自是理所当然。可她若流露出任何一丝对“马有问题”的认可或怀疑,这话顷刻间就能传遍全府,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她感觉到春桃的身体似乎也绷紧了。
电光火石间,沈临月用力眨了眨眼,眼中迅速弥漫起一层水雾,带着十足的委屈和后怕,反手抓住二老夫人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颤巍巍地道:“老祖宗……我……我害怕……我只记得那马好高,它一颠,我就……就什么都忘了……头好疼……”
她说着,真的因方才的紧张和此刻用力的表演,引发了一阵轻微的眩晕,脸色愈发苍白,喘息也急促起来。
春桃立刻上前扶住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二老夫人恕罪,小姐怕是又魇着了!林太医说了,万万不可让她情绪紧张,当日之事也不能回忆!”
二老夫人见状,脸上掠过一丝讪讪,忙松了手,安抚道:“好好好,不想了不想了!是老祖宗不好,提这晦气事作甚!你好好歇着,改日老祖宗再来看你!”说罢,赶紧领着那一大群人,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室内重新恢复安静,只余下淡淡的、混杂的脂粉香气。
沈临月脱力般靠回引枕,后背一片冰凉。刚才那一瞬的交锋,竟比连续加班三天还要累。
春桃默默递上一杯温茶,看着她小口啜饮,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小姐方才……应对得极好。”
沈临月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看向春桃。
这是几天来,春桃第一次,对她做出了带有个人判断的评价。
沈临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轻轻地说:“这府里……真累。”
春桃垂眸,低声道:“小姐累了就歇歇吧,奴婢就在外面守着。”
这一次,沈临月在她的话里,似乎听出了一丝极淡的、不同于“本分”的东西。
侯府的夜,还很长。但第一道无形的关卡,她似乎,勉强闯过去了。而身边这个丫鬟的心防,也终于被她撬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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