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宋归辞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
带着他外婆的念想，从南半球跨越赤道，一路飞至这座名为瓷都的城市——景德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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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大包小包的，是要上哪去啊？”见女儿要出门，张琴立马从前台追出来。
林素头也没回，拉上小推车：“还能是哪，去陶溪川摆摊呗。”
“又摆？你那玩意儿卖出过一件吗？”
林素脚步一顿，“你别管，万一今天就碰上个有缘人呢。”
陶溪川文创街区每周五至周日晚会开设市集，所有瓷器皆手工原创、件件孤品，价格无上限。
刚从景德镇陶瓷大学陶瓷艺术设计专业毕业的林素，现阶段只有一个目标。
——给她的毕业设计找个好主人，再卖个好价钱。
天色渐晚，陶溪川主路上挤满拉小推车的摊主，像一道流动的河，缓缓汇入霓虹闪烁的商业街区。
林素把推车停在自己的摊位，支起桌子，从泡沫箱中取出瓷板画，一件件摆好造型。
忙完，她开了一罐汽水，坐等有缘人。
隔壁摊主是她同校不同班的同学江淼，递来一包零食：“主任不是看你这套做得好，说给你一笔钱，干脆留校做纪念吗？干嘛不答应？非来这儿耗着，都好几天了，一单没成。”
林素摇头，“学校只出成本价，太低了。我现在需要钱。”
“可要是卖不出去，你还得倒贴摊位费，这不亏本生意吗？”
“……江淼，我够惨了，你就别捅刀了。”
正说着，江淼的摊位来了客人，她匆忙转身：“我先忙，祝你好运。”
林素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要不是真缺钱，谁愿意大夏天跑来这儿受苦。
她出生在景德镇一个普通家庭。
刚过周岁没多久，父母就因生活所迫，不得不远赴浙江打工，将她和哥哥扔给奶奶照顾。
直到初一，景德镇旅游业兴起，父母嗅到商机，掏空积蓄又四处举债，终于在陶溪川附近买下一栋房子开了民宿。
那时林素还不懂家乡发展起来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从此不必再与父母分离。
家长会也不会再因父母赶不回来，爷爷奶奶不识字而求着亲戚代劳。
林素终于不是留守儿童了。
长大后，在父母的期望下，林素报考了景德镇陶瓷大学的陶瓷艺术设计专业。
父亲说：“这专业好啊，以后你在这附近开家小店，家里还能帮衬帮衬。”
可她不喜欢。
从小到大，她从未真正离开过景德镇。
小学、初中、高中——她原以为大学会是通往更大世界的出口，却再一次被按回这片瓷土与窑火之间。
面对父母，林素总是在让步。
大学四年，不是画坯就是烧窑，日子过得像一杯反复冲泡的茶，淡而无味。
直到大三期末，由于学校的窑不如外面的稳定，林素和室友将作品放在校外的高温窑里烧制。
开窑那天她们请了运坯师傅用平车运回，途中被一个闯红灯的男生撞得粉碎。
一车的心血，顷刻间只剩零落的瓷片。
林素站在盛夏烈日下，第一次感到厌倦。
她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她想要摆脱这些“锅碗瓢盆”。
陶溪川市集的灯亮得晃眼，照亮每一件器物，却照不亮林素迷茫的前途。
天彻底黑透，游客渐渐多了起来。
人们穿梭于摊位之间，看的多、问的少，大多只把这当作景点游览，连价都懒得询，更别说买。
林素的瓷板画也吸引了一些目光。
一位大叔驻足：“小姑娘，这怎么卖？”
林素收起手机：“叔叔，这是一套卖的。”
“一套有几张？”
“一共二十四张。”
“不能单买？”
“嗯，单买出不了效果。”
大叔犹豫地点点头，又多看两眼，最终转身离开。
所以这就是林素摆了几天摊仍一无所获的原因。
瓷板画不实用，只适于装饰，而她这套以“二十四节气”为主题的作品，必须成套收藏才显价值。
从构思到烧制成型，花了她整整一学期，是她这最用心的作品，定价自然不低。
寻常游客，谁愿意为一套瓷板画一掷千金？
又一名顾客离开，林素无奈坐下，托着腮发呆。
是不是该换个思路？再这样下去，别说赚钱，摊位费都挣不回来。
一个小时过去，江淼已经卖出了第四只餐盘，而她这边，仅仅只有六个人过来问价。
快九点时，林素终于狠下心：再有人问，就拆开卖。
能卖出一张，也是钱。
什么艺术坚持都不如真金白银实在！
仿佛是老天听到了她的心声，没多久，一道影子落在她的摊前：“你好，可以介绍一下你的作品吗？”
林素抬起头。
是个高个子男生，顶光模糊了他的轮廓。
等她视线重新聚焦，才看清对方——
瘦高个，五官清晰利落，衣着质感上乘，一看就不便宜。
这是个有钱人。
林素收起手机，“这是瓷板画，以中国的二十四节气为主题的，一共二十四副。从立春到大寒，每个节气对应一种花，也叫二十四番花信风。”
“很漂亮。但是二十四节气……是什么？”
林素愣了一下，多看了他一眼。
她在写论文时做过问卷调查，不知道二十四节气的国人少之又少，没想到今天就让她碰到了一个。
“二十四节气是中国古代农耕文明的产物，起源于黄河流域……”这段介绍林素早已倒背如流，她从起源说起，又讲到如何运用于农耕上。
宋归辞听得很认真，眼神渐渐亮起来，他想起曾经看过的农耕纪录片。
在得知其中还有如此源远流长的文化后，顿时肃然起敬。
林素说完，见他一脸喜欢的模样，继续道，“大概就是这样，你看看你喜欢哪个节气，可以单买的。”
听完她的介绍，宋归辞对这套瓷板画更加爱不释手了，他拿起立夏那副画，摇摇头，“既然是二十四节气，那收集一整套不是更有意义吗？”
林素也是这么想的，只是……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一套价格太……”
“没关系，我都要了。”
林素双眸瞪大：“你……全都要了？”
“对啊。”宋归辞有些疑惑，“不方便卖吗？还是说有限购？”
“不是不是！方便！当然方便！”
林素强压住眩晕感，确认不是连日的打击让她出现幻觉，指了指二维码：“确定的话，扫这里就好。”
“好了，”他拿出手机，“已经转了，你看一下。”
林素低头查看收款记录，再度愣住：“你怎么多转了一千？”
“是谢礼，谢谢你刚刚花费那么多时间，耐心地为我讲解二十四节气的来历，而且你的作品很漂亮，应该值这个价。”
直到这时，林素仍觉得像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昏了头。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举止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良心发作，林素忍不住问：“你家里人知道你花这么多钱买这个吗？”
“为什么要他们知道？如果你希望，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他们。”
“……？”林素挠挠头，这脑回路怎么不太一般？
宋归辞低头拍视频给外婆发去消息，不久后抬头：“放心，我外婆也很喜欢。现在可以打包了吗？”
“哦对！马上！”林素这才回过神，赶忙取来泡沫箱仔细包装。
在打包过程中，林素想着自己的余额不由得笑出了声。
宋归辞见她摇头晃脑，甚至哼起了歌，好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林素想也没想，“很开心啊，今天走了狗屎运了。”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和买家说这句话。
“狗屎运是什么意思，你今天运气很差吗？”
“你……”林素再次回头，再次觉得这人的行为举止很奇怪。
宋归辞显然也意识到了，他忙说，“抱歉，我在新西兰出生，很少回国，这是我第一次来江西，所以我对中国的许多文化不了解，所以可能误解了你的意思，希望你不要介意。”
林素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那就不奇怪了。
“你中文说得太好了，根本听不出来是华裔。”
宋归辞解释：“外婆是中国人，从小就教我说汉语。只是常年待在国外，我并不会写汉字，有时候也无法理解你们说的话。”
林素心情不错。边打包边和宋归辞闲聊起来，“难怪了。你是来这边旅游的？一个人吗？”
“对，今天刚下飞机，在酒店倒了会儿时差，听前台说这边晚上有市集会售卖瓷器，我就过来了。”
没想到他长着一副不好接近的模样，居然如此健谈，林素故意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宋归辞。外婆给我起的中文名，我很喜欢。”宋归辞又说，“我查过资料，宋是中国曾经一个朝代的简称，辞是中国古典文学的一种体裁。这些寓意让我更喜欢这个名字了。”
他答得毫不设防，半小时不到，家族背景都快被问完了。
林素好笑：“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不怕我是坏人？”
“不怕。从新西兰到这儿，我一路上遇到的中国人，都是好人。”
此话一出，一股久违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林素顿时挺直腰：“那是！”
东西卖空还白赚一千，又被夸得心花怒放，林素大手一挥：“你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不？”
“没，就在这附近随便走走。”
林素这个铁公鸡终于舍得拔毛了，“正好我饿了，看在你照顾我生意的份上，请你吃夜宵？”
“你请我？”
“对，我今天赚钱了，高兴！”羊毛出在羊身上，宋归辞多给的一千能吃好几顿夜宵。
他猛摇头，“不行，不能让女孩子请客。”
“你们外国人规矩真多，我们这儿不兴这套。”林素利落地打包完毕，“东西有点重，你住哪？”
“川上行，就在边上，不远。”
“成，我直接用推车给你送过去。”
江淼见她收摊离开，忙起身问道：“你这就回了？”
林素笑吟吟挥手，“财神爷光顾，全卖光喽。”
宋归辞戳戳她肩膀，眼神亮亮的，“你说的财神爷……是我吗？”
林素一愣，而后笑道，“当然，我在这摆摊好几天了，你是我第一位顾客。”
“怎么会？你的作品明明又精致又有意义。”
“但能欣赏我作品又有钱的伯乐不多呀，”林素脸不红心不跳，“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宋归辞眼睛一亮，“所以你就是我的千里马？”
“……”林素一噎。
明明这话是这么用的，但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我在参加一个关于江西的征文活动，要求2w字内，需要体现人文、社会发展，还有非遗、风景之类的，在构思的过程中发现这个故事很有趣，想着可以扩写成10w字内的公路文小短篇（2w字篇幅太短，写不了感情戏，还有一些好玩景点也写不了）编辑要求2w字的版本也要发表在专栏，所以我的专栏会出现两篇寻瓷……一个是征文版（已写好）一个扩写版（还没写）喜欢扩写版的可以去收藏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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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毕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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