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缚重山洗漱完毕,又背着棺材独自离开了这座古宅。
游川昨晚就走了,缚重山反而放心,宿烟寒虽对别人狠厉,可起码不伤他。
自今日起,缚重山身上的伤就好了许多,没有鬼气的威压,他的伤口也在快速愈合,宿烟寒的法力果然很高强,非凡人所能企及。
不过从那之后,宿烟寒就再也没露过面,一颗头和一只手静静躺在棺材里,不腐烂却也如死物一般。
几天后的傍晚,缚重山终于赶到虔州,没想到竟赶上叶清姿和孟怀殊婚期将至,鎏潇阁的排场总是要做足,红灯笼挂满了大街小巷,就连客栈的杯盏与布置,都统一换成了红色,贴了囍字。
没人再能记得昙花一现的天下第一,那个在宗门大会上名扬天下,又风光无限,差点就迎娶了叶清姿的缚重山。
他像天魂一样被百姓遗忘,如今的不周塔也彻底成为了最繁华的酒楼,每日筹光交错,歌舞升平。
缚重山全部的银两也换不来繁华之地的一间客栈,更何况他还背着晦气的棺材呢?
临近傍晚,华灯初上,缚重山着急前往不周塔,可路上对他退避三舍的行人却开始提醒道:“公子,你还是赶快走吧!这棺材若是被阁主夫人见到了!你怕是都要去死!”
听到路人说得这般邪乎,缚重山反而有些恍惚,他作揖道歉,“实在抱歉,在下初入此地,许多规矩都不懂,请问这阁主夫人……”
“这你都不知道?!怪不得,怪不得!”好心的路人又解释道:“虔州现在是鎏潇阁的天下,阁主夫人就是叶清姿啊!”
听到这些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名字,缚重山平静得却像是局外人,他继续问道:“在下倒是对叶阁主叶穹有所耳闻,如今的阁主是易主了吗?”
“哎!叶穹五年前就死啦!现在的阁主叫孟怀殊!孟阁主!”
“说起孟阁主啊,他法力高强,还是个痴情种,自从叶穹过世后,叶清姿的精神就开始不正常,她每天晚上都坐着轿子四处乱逛,怕鬼、怕棺材、还怕纸钱,城里被禁止办白事,连一家纸扎店都没有,更不能出现棺材的!”
“这么多年,孟阁主虽身居高位,却对叶清姿不离不弃,非师妹不娶,所以你这副棺材若是被她看到了,且不说她先吓成什么样,孟阁主也要杀了你了!”
经此提醒,缚重山先是向各位好心人道谢,接近着却更加坚定地站在了街边显眼的位置。
城中夜晚繁华热闹,集市上张灯结彩,河灯灿烂,一簇簇烟火绽放在夜空,所有客栈酒楼全都亮着,一片火树银花之景。
叶清姿果然在繁华之地出现,远远地,拥挤的人群就让出了道,红色的轿子被侍从抬着一路走过,叶清姿坐在轿子里,探出头来望外面的景色,神情有些呆滞。
缚重山背着棺材,闲晦气的路人纷纷躲开,他在人群中独守一片空地,更为显眼。
叶清姿却心事重重,并没有把目光落在人群和百姓身上,直到轿子离棺材愈来愈紧,她看到了显眼的棺材,又看到了背着棺材的缚重山,竟是忽然克制不住地开始尖叫。
“啊——”
女人尖锐的叫喊声划破长空,叶清姿脸上霎时爬满惊恐,眼睛睁得几乎快要掉出来,她甚至呼吸急促,已吓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缚重山与叶清姿其实并无太多交集,他更不至于让叶清姿如此害怕,侍从们却一心保护夫人,将压根没做任何反应的缚重山阻拦扣押。
叶清姿更加焦急,撂下轿帘,她立即缩回轿子里,还在一遍遍重复,“快走!快走!不要见他,不要……”
侍从们却并没有听叶清姿的命令,反而有人立即向孟怀殊传讯,又疏散喧闹的人群。
待孟怀殊踏入人群中时,人群已经让出了一大片空地,缚重山被一堆侍卫连续扣押了半个时辰了,棺材被放在地上,又被拿剑死死围住。
孟怀殊似乎早预料到缚重山会来,见到人和棺材也毫不惊讶,不止步调拿的稳,似乎还在夜里特地打扮了一番,他着了身金线刺绣的丝绸红衣,戴着金冠,还没成亲,就像个春风得意的新郎了。
“哦,这不是缚师兄吗?许久不见啊!”
孟怀殊用着亲近的称呼道,语气里却带着一种酸涩的讽刺,他正用他的眼睛看着缚重山,那双漆黑闪烁的眸子里,投着傲慢与不屑,好不威风。
太神奇了。
缚重山明明已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他活这么多年,连厉鬼都见过了,却从没见过有人的眼球没了还可以回来。
孟怀殊本来俊逸的面容被那双眼睛衬得更加有神采,漆黑的夜里,那双眼瞳变得像深邃的河,倒映着火光流转、绚丽斑斓……
没有人能在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会联想到孟怀殊曾经竟是个瞎子。
可看到孟怀殊的眼睛,缚重山的心思却越来越沉,越来越有种不好的预感……
孟怀殊挥了挥手,居高临下地训斥侍卫们,“一群没眼力的废物!这可是鎏潇阁的贵客!”
侍从们听到此话,立马松开了钳制缚重山的手,他明明与孟怀殊没什么交集,曾经宗门大会比试一场,也没留下过什么好印象。
孟怀殊而今却殷勤起来,主动攀谈:“缚师兄怎么忽然想着到访此地?还……带着棺材?”
他不知是装傻还是充愣,缚重山一直警惕着,从容回答:“我在找我师弟。”
“哪个师弟?”孟怀殊明知故问。
“小师弟。”
孟怀殊的神色看不出任何奇怪,只是问道:“可是据我所知他已经死了有六年了吧?难道人死还可以复生?”
“人死不可以复生,但可化作厉鬼,杀尽所恨之人。”
缚重山无比认真且严肃,却把孟怀殊给逗笑了。
“我夫人也对这些莫须有的鬼神深信不疑,听得多了倒还觉得有趣。”
孟怀殊说到这,又将轿帘掀开,躲在里面的叶清姿身躯僵硬,无处遁形,根本不敢抬头看一眼缚重山,他却肆无忌惮,如爱抚般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不过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和师妹马上就要成亲了,你且来我阁中做做客,叫清姿来招待你?如何?”
看来孟怀殊是个记仇的人,几次在缚重山面前提及叶清姿,他的语气和动作就会变得怪异,就像把缚重山当做情敌一般。
“好。”缚重山这次却没客气,他看向围在棺材周围的侍卫,简直像个主人在吩咐家仆做事,直接命令道:“把棺材搬进轿子里。”
此话一出,已轮不到叶清姿慌乱,孟怀殊就出言制止,“这好歹也是副棺材,你就要搬到轿子里来?!”
他还真没想到缚重山会这么厚脸皮,不仅真的要他夫人招待,还得寸进尺。
缚重山却直直盯着孟怀殊的眼睛,声音冷冷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难道你们害怕了?”
道理不假,却也不是这么个道理,孟怀殊气道:“棺材终究是晦气的东西,里面装着死人呢,难道你就不觉得吓人吗?”
“他是我的师弟,死了也不吓人。”
缚重山压根油盐不进,跟疯子也无异了。
孟怀殊吐出一口气,显然有些发火,但他还是挥了挥手,命令侍卫将棺材抬上了轿子。
叶清姿可就遭殃了,看她的样子是真的很怕,这轿子建的宽敞又豪华,可棺材很大,只能立在轿子中央,坐在里面的人几乎贴着,都能闻到一股棺木腐朽的味道。
她几乎快吓得呕吐出来,浑身冒汗,不停地拿手帕去擦,以往不动声色的缚重山如今却健谈起来,忽略孟怀殊,心无旁骛地跟叶清姿攀谈。
“叶姑娘,许久不见。”
他语气柔和,仿佛前尘事烟消云散,面容上再不浮现任何低落的情绪,“叶阁主近来过得可好?”
他这样问,孟怀殊刚想要回答,就见叶清姿忽然什么也不怕了,疯狂地冲着缚重山一遍遍地说:“我父亲没死,他没死!”
孟怀殊却立即抱住叶清姿,安抚着她,“没人说你父亲死了。”
他又向缚重山说明:“几年前师父病重,我夫人也跟着病了,她就开始说疯话,鎏潇阁现在只能由我来打理。”
缚重山看向叶清姿,想确认孟怀殊的话有几分真假,叶清姿却只敢垂着头依偎在孟怀殊的怀里,压根不敢看他。
“恐怕是忧心过重,梦魇缠身,叶姑娘不妨多出去走走。”
叶清姿从没想到自己会跟缚重山说上话,更没想到此话会引起她极大的共鸣,几年来,她变得憔悴不安,已不似当初那个敢于怒视着缚重山,去保护孟怀殊的大小姐了。
因为孟怀殊根本就不需要她不自量力的保护。
叶清姿忽然感慨道:“人啊,这一生都被架着,合上了轿帘,谁又能看到里面呢?”
“这几年你过得可好?”
缚重山别有用意的太过明显,孟怀殊当即黑下脸来,什么意思?难道缚重山不知道自己曾经的身份吗?既与叶清姿联姻过,如今浑然不作数,为何还要关心叶清姿的近况?难道是想再续前缘吗?
同样,在棺材中的宿烟寒也听得一清二楚。
所幸叶清姿及时终止了话题,再也不理会缚重山。
缚重山没能套话成功,却已看出了叶清姿和孟怀殊的不对劲,他跟随孟怀殊一众人进入不周塔内。
缚重山暗地准备好佩剑和符咒都万无一失,可谨慎只是习惯,他早就已急不可耐地冒失起来,单枪匹马进入了不周塔。
时至今日,其实他已经没了太多的求生意志。
现在支撑他活着的目标唯有找回小师弟的残骸,缚重山一板一眼地接受着招待,走进客房,他被安排落座,棺材也一直带在身边。
“缚公子如此宝贝这棺材,难不成带着师弟能寻得什么招魂之术?”孟怀殊入座,身边的侍从为他斟了杯茶,他捏起茶杯,问道。
“招魂也要尸身完整,我师弟被分尸了。”
孟怀殊挨到唇边的茶又放了回去,蹙眉问道:“怎会如此?那你可知是谁做的?”
缚重山摇了摇头,邀请道:“你要看看吗?”
叶清姿躲在孟怀殊身后,她扯着衣袖阻拦,却被孟怀殊忽略,他道:“那就劳烦缚公子开棺了。”
难道做贼不会心虚吗?
缚重山只想试试孟怀殊的底,并未想吓人,不成想推开棺,只见棺材里赫然躺着一具洁白的骷髅,骨头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具骷髅顶着宿烟寒血肉模糊的头颅坐起来,扭向叶清姿和孟怀殊的方向,睁开了黑洞洞的眼眶。
突然,骷髅忽然化为碎骨噼里啪啦地散架,头颅也咕咚一声掉回棺材里。
这一幕不仅是叶清姿大惊失色,就连缚重山也被吓了一跳。
客房内霎时乱做一团,叶清姿险些被吓死,眼睛一眨也不会眨了,人直直倒下去,她呼吸急促,何止尖叫,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孟怀殊将几乎快断气的叶清姿抱在怀里,又立即命人将叶清姿带走,他怒不可遏地看向缚重山,彻底翻脸。
“缚重山!你是何居心!?若是我夫人被吓出个三长两短,我拿你陪葬!”
缚重山没心情理会孟怀殊,宿烟寒多日不曾出现,如今开棺,为何又变出一副可怖的模样,就像是要刻意吓人一般。
看着棺材里散架的骷髅,缚重山甚至无从下手,又忧心地唤了两声:“师弟?师弟……”
宿烟寒见到大师兄担心,才又变回本来样貌,散落的骨头里先是长出血芽,再重新排列变幻出血肉,片刻间,宿烟寒的全貌就已经显现。
他从棺材里坐起来,伸了个拦腰,像是睡了舒舒服服的一觉,又触上缚重山的脸颊,细细摩挲:“我喜欢你如此待我,别人,你都不许靠近……”
显而易见,宿烟寒就是在故意吓人,可倒霉了叶清姿。
这一幕被孟怀殊尽收眼底,他看到宿烟寒,眼里终于有了惊愕,“原来……你真的能回来……”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亲眼看到宿烟寒将目光转向自己,明明对方没有眼睛,眼眶里空无一物,但冰冷的眼神像透过空洞刺到了孟怀殊的视线里。
就在此时,宿烟寒扬起嘴角,笑着说:“小尘哥哥,我找到我的眼睛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