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川不可置信地望了望窗外的棺材，实在忍不住反驳，“这算哪门子活着？！”
他急切地握住缚重山冰凉的手，知道现在大师兄的状态很不好，又提醒道：“师兄一副被厉鬼迷惑的样子，身体何时这么差过？难道这身上的箭伤，不是因他而受？”
他太了解大师兄的法力，还不至于会躲不开基础的机关，受这么重的箭伤。
游川紧捏着缚重山，又一遍道：“小师弟已经死了，他成了厉鬼了……”
“好了，你不必再提醒我。”
缚重山却忽然冷下脸来，他始终在自己骗自己，执迷不悟。
游川知道自己的忠告已不起什么作用，就见缚重山躺回了榻上，又为他腾出地方来。
“先休息吧，我们明天就要赶路。”
听到大师兄的话，游川心中的阴霾又顿时驱散了不少，脸上泛起笑意，“大师兄这是带着我了？！”
缚重山背对着他，轻声叹道：“若是你执意要去，我又如何拦得住？”
他妥协了，游川才肯暂时不提醒小师弟已经化为厉鬼的事实，不一会儿，缚重山便感受到游川躺在了他的身侧，与他同榻而眠。
“大师兄，不过这青天白日的，我怎么总觉得冷啊？”游川眯着眼睛，想入睡半天，却冻得实在睡不着，那股阴冷就像从骨子里溢出来似的。
如今深秋，还没入冬，落了雾的天气潮湿，却实在算不上冷，这古宅荒废破败，也没有被子，缚重山就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盖在了游川身上。
可他实在有些疲乏，盖了外袍就昏睡过去，这一觉还睡得特别沉，等再睁眼，已经是黄昏了。
浓雾褪去，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云也成了粉红色，屋内静悄悄的，就好似连一缕风都吹不进来。
缚重山的身子越睡越沉，他往身旁一摸，竟是空的，游川不见了。
他顿时清醒，又从榻上坐了起来，忽地，只见游川此刻正站在玄关处，垂着头，一声不吭也不动，就像扎的纸人一样，是死物。
缚重山的心就像被揪了一下似的，他唤了一声：“师弟……”
没想到一直不说话，低着头不眨眼的游川忽然猛地抬起了头，身上的关节就跟着“咯噔咯噔”的响，就像年久失修的老物件，默默盯着他。
缚重山直接拿起了榻边防身的佩剑，这回他更加坚定了猜测，游川是被附身了。
这荒郊古宅兴许有别的什么恶鬼，也或许就是宿烟寒，想到这，缚重山捏着剑柄却没施诀，眼睁睁地看着游川忽然推开门，朝外面奔去。
缚重山立即跟上，推开门，游川已经以极快的速度站到了古井旁，那古井深不见底，水面上浮着两三片火红的枫叶，像是把一面镜子割碎了，面容不完整地倒映着……
这回缚重山更加焦急，顿时大喊道：“小师弟！”
只见看着古井的游川目光呆滞地拧过头，看向缚重山，在跃下古井的前一刻，似乎溢出了一点宿烟寒幽幽的笑意，“猜对了呢……”
话音未落，游川整个身子便跃入古井中，缚重山瞬间飞到井口，一把拽住了游川的衣袖，又立即拉住了游川的一只手。
他对上古井中游川的眼眸，像是透过这副身躯看到了宿烟寒，手上的力道越发加重，游川不停下坠，几乎快将坚持不懈的缚重山也拉入古井中。
“小师弟！你为何还要苦苦相逼！？我说了一切的罪都我来赎！”
附身在游川身上的宿烟寒已经半个身子泡在了古井中，一点点地向下沉去，缚重山所能握住的手腕，也渐渐失了温度。
“那你要替他死吗？”游川的声音很轻，宿烟寒那阴鸷的语气，将清亮的嗓音也蒙上了鬼气。
缚重山大汗淋漓，法力像枯竭一般，背上的箭伤各个撕裂开来，将他洁白的里衣晕上片片殷红血迹，他早就不怕死了，汗水像泪水一样朝井口滴下去。
“如果小川再有事，我死也不会瞑目！”
从这一刻，缚重山终于完全舍得把宿烟寒的身份分割，厉鬼终究是厉鬼，他的小师弟再也回不来了。
或许是他的话对厉鬼真的有震慑，游川的身子终于不再向下坠，缚重山才终于可以使上力，将人拉了上来。
游川浑身湿透，瞳孔涣散，他还披着缚重山盖着的酒蓝色长袍，整个人却如死了一般，浑身冰冷，连呼吸也没有了……
缚重山真的害怕了，他想起当初琉诏也是如此模样就在他怀里失了温度，门派里的每一个师弟都是他亲自看着长大，又是他亲自看到惨死的模样。
他摸着游川冰冷的脸，整理他额前的乱发，又一遍遍地唤，“小川！？师弟……！”
良久后，游川才终于吸上一口气来，他身体里的“死物”走了，他也就重新活了，游川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干咳了两声，又不断地大口呼吸。
缚重山险些喜极而泣，游川却全然没有被附身的记忆，他看到自己浑身湿透，倒在大师兄怀里，身旁又有古井，头倒痛起来。
“大师兄……我们怎么在外面？”
他迷迷糊糊地问，缚重山还没回答，忽然不知脚腕旁何时爬来一条绿色花纹的毒蛇，那条小蛇的速度非常快，转瞬就缠上缚重山的腿，又往衣服里爬去。
游川平时最怕蛇，如今吓得立马跌出缚重山的怀里，他险些在草坪上打了个滚，又急忙喊了两声：“蛇！是蛇！”
转眼，他就看到那条绿色花纹的毒蛇缠上了缚重山的腰。
天色渐暗，太阳隐没在云层中，月光洒下来，宿烟寒的身影竟在那条毒蛇的身上若隐若现，缚重山的佩剑早因救游川而扔到了一边，他浑身的力气都被绞杀，血已经把整个背都给浸透了。
“小、小师弟？！”
游川见到宿烟寒的影子，比见到毒蛇还要惊悚，他坐在草坪上，眼睛瞪得大大的，都还发着愣，缠在缚重山身上的毒蛇就忽然吐着信子朝游川扑去！
毒蛇顿时冲进眼前，蛇信子扫过了游川的脸，冰凉的寒风吹来的那一刻，游川就已经被吓晕了过去。
缚重山已经自身难保，手攥着冰凉的蛇身，生怕他再度勒紧，蛇已经顺着衣袖在他的身上四处乱窜……
他再也顾不上任何人，任由游川昏迷在草地上，自己跑回房间，猛地关上门，只恳求宿烟寒可以出来。
蛇冰凉的触感紧贴着缚重山的皮肤，每一次的摩挲，都让缚重山极其不适，他倒在地上，半撑着已经千疮百孔的身子，若是回到十九岁的时候，他绝对料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之下场……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缚重山呼吸急促，半倚在门边，身上的衣服早就凌乱不堪，毒蛇才缓缓从衣服里爬出来。
下一刻，蛇忽然卷曲着身子坠地，缚重山眼神朦胧，已无法在意了。
不知不觉，漆黑中多了一道人影，红色衣袍垂在地上，先映入眼帘，紧接着一只没有皮肉的骨手从红衣下伸出，抓住了那条几乎一动不动的蛇。
夜幕彻底降临，宿烟寒再不必依靠着附身显现，他从蛇的身上脱离出来，又幻出人形，可在阴森森的黑夜，依旧像是毒蛇形成的鬼魅。
宿烟寒的眼睛上蒙着那条酒蓝色发带，脸色如纸一样苍白，唯有唇上沾染的血，勉强可以称之为气色。
他勾着唇，却没有笑意：“我真想把师兄吃掉……”
缚重山的头发凌乱披散，再也没有往日丰神俊朗、一丝不苟的英气了，他眼神疲惫，瞳孔却还是因为宿烟寒的话语而颤抖。
下一刻，宿烟寒的脸就尽数撞进他的视线里，“好不公平，什么人都可以叫你师兄，我以后不会再叫你师兄了……”
说罢，他舔舐起缚重山肩膀上的伤口，冰冷的唇贴上伤口时，整个幽静的房间就只剩下血肉与唇齿的声音，缚重山勉强抵住宿烟寒的胸口，却能听到自己凌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他也早就不能把眼前的厉鬼当做单纯的小师弟了，没想到宿烟寒却忽然道：“我以后就叫你哥哥，如何？”
他如此亲昵，幽幽的语气里似乎都掺着温和，却在话音落下之时肆无忌惮地贴上缚重山的唇。
缚重山实在无法忍受，他就像是浑身受了雷劈，使尽全身的力气推开宿烟寒，却不想，对方的嘴角竟渗出血来。
月光里，宿烟寒唇角滴下的血珠像鲜红的玛瑙，被咬在洁白的齿间，他没有眼睛，眉头却蹙起来，“哥哥，我好疼啊……你不能再丢下我不管了……”
缚重山忽然因此泄力，如若他当时不那么冷漠，答应宿烟寒的请求带他走，或许就不会让他落得如今这副模样。
宿烟寒的唇又在这时突然撞过来，缚重山只能感受到唇瓣的寒意，对上宿烟寒的脸，他下意识地闪躲，却顿时激怒了宿烟寒。
他猛地被按在门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宿烟寒整个人都覆上来，粗暴地啃咬缚重山的唇。
门外的游川只晕了一会儿，在听到不寻常的响动，意识到什么之后，他又疯狂来敲门，可门却像被一层结界围住，他怎么也推不开。
现在他早已不讲什么同门情谊，称谓语气全都变了，“宿烟寒，你太让人恶心了！大师兄对你这么好，你凭什么这么对他？！”
宿烟寒把打扰了兴致，声音冷道：“小尘哥哥，我不想再看见他。”
缚重山也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实在尴尬，立即听话强调：“游川，你先走吧。”
“可我们不是说好了……”
游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宿烟寒暴怒的声音掩盖：“如果他还要打扰我们，我一定会杀了他！”
缚重山顿时紧张起来，他的脖颈上又落下宿烟寒的咬痕，他止不住溢出声音，外面的游川就更加担忧，“大师兄……”
他再这样不识时务，可就真的要被宿烟寒杀了！缚重山再也忍受不了门内门外的双重折磨，这次怒道：“滚！”
游川努力敲门的动静因为这一声怒斥而停下，他在门外，实在听不下那些令人不齿的声音！
门内的缚重山却要独自承受，若是宿烟寒没有死，他的心里没有亏欠，如何容忍得了小师弟如此任性妄为？
宿烟寒显然是知道缚重山不情愿的，大师兄永远都不可能情愿。
缚重山早就对身为厉鬼的宿烟寒不抱着任何曾经的幻想，整个人已逐渐不再反抗，彻底软下的身子被宿烟寒一把抱起，放到了床榻上。
“小尘哥哥是好人，可是这世上，所有的好人都不会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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