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大树绿了枝头落了红叶,春秋四季交替,转眼已八载有余。
如今正值初春时节,梨花暗香阵阵,台阶青苔现。
不远处,虚青宗的弟子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琉诏则与游川一同坐在石阶上,他不愿意再与师弟们插科打诨,只因他现在风光无限。
“唉?师弟你这身衣服……不是自己买的吧?”游川羡慕地摸了摸那柔软丝滑的料子,问道。
最近门派刚分了月钱,又能下山购置些东西,弟子们的心情都不错,平常一到这种时候,琉诏就会郁郁寡欢,如今却怡然自乐。
“是大师兄买给我的。”
他炫耀起来,既穿着大师兄送的衣服,又吃着大师兄送的桂花糕,还要为自己澄清道:“不过我现在可不是宗门里领月钱最少的哦,前几日小师弟和我比武,你是没看到他被我打趴下时候的那个衰样哈哈……”
游川却尴尬地笑了两声,这不就是倒数第二笑话倒数第一,半斤对八两吗?
不过小师弟确实太与众不同了点,他的法力最强,可整整八年了,竟一招一式都使不出来,甚至有时候连提剑都会摔倒,为此最心急如焚的是大师兄和师尊,后来师尊闭关修炼,只剩大师兄持之以恒。
宿烟寒的待遇特殊,他是师尊想要的“天魂”,更是大师兄亲自带回来的人,要比门派内所有师弟都要受关照,可显然,他配不上那些关照。
琉诏分了一块桂花糕给游川,不满地说:“现在大师兄送给我的东西少了,要不是还要分给小师弟,我还能多得一份。”
游川又想起八年前大师兄刚带小师弟回来的时候,师尊特意做了一顶银冠送给立了功的缚重山,他一出门,就被师弟们团团围住。
大家全都喜欢那顶银冠,除了银子本身的价值之外,那更是宗门内的荣誉勋章,而琉诏只是微微的挤在了人群里,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大师兄,你这冠真漂亮。”
第二日,琉诏就如愿以偿的成为了那顶冠的主人。
若凭他的实力,师尊一辈子都不可能赏他一顶冠,可偏偏向大师兄说一句话,还是那种居高临下、傲娇别扭的语气,且不用记大师兄一丝一毫的人情,这冠就彻彻底底成他的了。
想起那段时间宗门师弟对琉诏的羡慕,想起这么多年不用丝毫努力都风光无限的琉诏,游川用手指弹了弹琉诏的额头,调侃道:“你小子,怎么越长大还越不知道满足了?”
琉诏揉了揉额头,笑得肆意自在,“二师兄,我开玩笑的,要是没有小师弟,我不又成垫底的了?”
游川却又好奇问:“不过都八年了,你还没原谅大师兄吗?”
“我早不在乎了。”他现在过得顺风顺水,师尊总是闭关,没人再教育他,没人再看不起他,他哪里还会记得那些破事?
“可你怎么对大师兄的态度好像还爱搭不理的?”
“他就该被这么对待啊!”
琉诏大言不惭道:“我待他态度好了,他还能像现在这么愧疚?给我送东西了吗?”
“你这样不是在骗大师兄吗?”
“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
琉诏觉得游川实在太蠢,“反正是大师兄活该,当初是他骂我,现在东西是他主动送的,他想赔礼道歉多久就多久了,又不是我逼他的。”
不曾想话音刚落,宿烟寒竟从石阶旁的树后出现,琉诏瞪大了眼睛,一时竟心慌了起来。
他不知道宿烟寒站在那里多久,有没有把他的话尽数听到,很恼火地扔了自己咬了一半的桂花糕,他大步向宿烟寒走去。
“你听没听到!?”
宿烟寒见到师兄们本来是笑的,可看到琉诏极其暴怒的态度,他不敢再笑,而是摇了摇头,他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可琉诏却不信,小师弟跟大师兄住在同一屋檐下,如果被大师兄知道了他刚刚的话,他的荣华富贵可全都没了!或许连自己头上这顶戴了八年的银冠,也要被大师兄收回。
他不想再面对缚重山冷淡的态度,听到缚重山对他的谩骂,他不能重蹈覆辙,毁在这个输给他的小师弟手上!
琉诏忽然掐住了宿烟寒的脖子,恶狠狠地威胁道:“如果你敢跟大师兄说,我一定会弄死你!”
“师兄,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宿烟寒被掐得呼吸困难,紧蹙着眉头想要推开脖颈上的手,可是琉诏的力气实在太大,指甲几乎快嵌进了肉里。
游川本没想多管闲事,可见琉诏真的生了气,又说了那样胆大包天的话,他顿时提醒道:“他是你师弟,你说得什么混账话?!”
游川将琉诏拉开,宿烟寒脱离了威胁,立即离开,却换来琉诏更加嫌弃,他啐了一口,“窝囊!”
*
虚青宗弟子们的住所名为韶光庭,两名弟子为一间,绕亭而息。
亭周环水,山石点缀,四面游廊、裂石阶有青苔翠草,门环也落了绣,都已有了古朴痕迹。
门外洁白的梨花瓣落了满地,又被风吹得洋洋洒洒,透过海棠窗,缚重山正挽袖洒扫,这副模样,除了宿烟寒,其他师弟不常见得。
宿烟寒刚来到门派第一年,师尊就闭关修炼,把照顾弟子的事情全权交到了缚重山身上。
弟子们都已长大,不需要他费心劳神,唯有小师弟,缚重山无计可施。
宿烟寒不似琉诏一般偷懒,他刻苦勤快,可就越努力越心酸,八年修行猛如虎,一到比试就垫底,缚重山看小师弟如此努力的样子,实在是不好意思责怪。
他觉得再没有天赋,如此修行也终能挥出一招,所以全权负责了洗衣做饭收拾屋子,让宿烟寒潜心修炼,只期盼着这个由他带大的小师弟有朝一日能威风凛凛地提起佩剑。
忽然,缚重山在抽屉里发现了那本虚青宗秘籍,这还是师尊送给宿烟寒的,暮成雪在闭关时特意叮嘱,他希望自己出关之日,能见到一个脱胎换骨的小徒弟。
那时的缚重山并不焦急,只觉得宿烟寒是慢热型,法术可以慢慢学,就只顾着自己修炼,叫宿烟寒坐在树下研习秘籍。
四季轮转,到秋日时,宿烟寒常会收集地上火红的枫叶,夹在书里保存,当初缚重山还会抱着个子小小的宿烟寒,到树上去摘形状更好看的枫叶。
他比宿烟寒大了十二岁,足有一轮,所以比起师兄或是哥哥,他觉得自己更像一个长辈,长辈对小孩子是要呵护宠爱的,就像师尊那样。
可现在,他心里却多少掺了些后悔,若是自己当初就对宿烟寒严厉些,少花时间在摘枫叶这种玩乐上,是不是现在小师弟起码能挥出一招?
他收起那本夹满了枫叶的秘籍,宿烟寒已经回来了,缚重山就迫不及待地问:“今日修炼可有长进?”
他转过头,却看到了宿烟寒脖颈处红色的印记,几处都已经血淋淋的,立即又问:“你脖子怎么受伤了?”
宿烟寒每日回来起码还都是笑模样,今日却尤为沮丧,缚重山就已意识到不对,“有人欺负你?”
宿烟寒一连被问了这么多问题,有些心不在焉,慌里慌张,他摇了摇头道:“没事的师兄,这是蚊子咬的。”
他太差了,修炼不好,更不想再给大师兄徒增烦恼了。
缚重山从不刨根问底,见宿烟寒不愿意说,也就不再问了,他心里却有些恼火,果然每个师弟长大了都会有秘密,连这个他亲手养大的也是如此。
大师兄一不说话就会变得很严肃,生闷气的时候就更加高冷,理都不理人,连宿烟寒想帮忙打扫都不肯。
一个人扫了地、铺了床,眼见快天黑了,他又去烧水做饭,把宿烟寒晾在一边,直到宿烟寒在门口探着脑袋眼巴巴地望,他才允许小师弟帮他添柴。
“大师兄,有一天我们会离开门派吗?”宿烟寒忽然问。
“也许。”缚重山炒着锅里绿油油的菜,心不在焉道:“但虚青宗永远是我们的家,总要回来的。”
他没看到宿烟寒眼里的失望,炒出来的菜依旧色香味弃权,缚重山实在是没有做饭的天赋,他就像一个丢失了味蕾的瞎子,看不见也尝不出来。
他做的饭,除了自己能吃之外,也就只有宿烟寒能经年累月的忍受,如今,怕是宿烟寒也忍受不了了。
“大师兄,不如以后由我来做饭打扫吧。”宿烟寒只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修炼,不如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可在缚重山这里,小师弟简直无理取闹。
他辛辛苦苦供小师弟修炼,小师弟竟然一心想当厨子?
“不行。”缚重山冷冷拒绝。
没想到宿烟寒却得寸进尺,“那……大师兄,我可以不再修炼了吗?
“什么?!”缚重山顿时火大,一把撂下了手中的筷子,连桌子都被拍响,“你……”
他刚要骂,却欲言又止,看到宿烟寒的那双剔透纯净的眼睛,忽然想起了他在小师弟年幼时的承诺,他不可以再训任何一个师弟了。
“先吃饭吧,明天我去陪你修炼。”
缚重山偏不信这个邪,他必须要教会宿烟寒!
几乎彻夜未眠,次日一早,缚重山就整装出发,他连自己的本命剑都提上了,一副今日若是能教会宿烟寒,恨不得把本命剑转手送人的既视感。
天刚蒙蒙亮,正赶上师弟们洗衣晒衣的时候,亭台周围一片祥和,宿烟寒走在前,他在后盯着,就像生怕小师弟跑了似的。
其他师弟们见到英姿飒爽的大师兄,多数露出羡慕的神色,又有师弟向大师兄一路问好,他皆习以为常。
突然,一桶脏水忽地朝宿烟寒的方向直直泼去,缚重山下意识冲上前,一把推开了小师弟,自己却如落汤鸡般尽数淋了脏水,一滴不落。
他新换的一套酒蓝色长袍,还是前些日子拿了月钱下山唯一给自己买的东西,竟就这样殉了。
且那脏水泼得方向极其刻意,简直是有意而为之,偏要欺负宿烟寒才这么做的,缚重山本不痛快的心情顿时降到了冰点。
“是哪个混账欠收拾!?”
他锋利的目光扫去故意泼脏水的弟子,只见琉诏心虚地拎着一个滴着水的木桶,目光闪躲又倔强,“大师兄,我又不是故意的。”
缚重山不知怎的,顿时没了脾气,水滴从他的脸颊滑落,他却一时哑口无言。
宿烟寒也已反应过来,看到大师兄浑身湿透,他深知这是自己的灾祸,却被缚重山所挡,心里更加难受,又立即拿出手帕,去擦大师兄脸上的水渍。
琉诏却在见到缚重山的反应时松了口气,看来宿烟寒连告诉大师兄真相的胆量都没有,他立即表演起来,“对!我是混账!我不过一时失手也要挨收拾,大师兄!只要你不生气,随便打我骂我吧,就像之前那样!”
话音刚落,琉诏却霎时感受到身上冒出一股寒意,这股寒意逼得人胆战心惊,竟是透过缚重山,宿烟寒所看向他的目光。
琉诏的恐惧之意不是来自心里,而是身体上发出来的,他竟如此害怕宿烟寒那样的目光,像是一条毒蛇、又像是会索人性命的厉鬼……
白皙的脸、透红的唇、漆黑的眉眼,宿烟寒的脖子上还有琉诏昨日恶狠狠掐出来的红色印记。
在琉诏方寸大乱中,他仿佛看到宿烟寒脖颈处的掐痕变成了一个个鲜红的血窟窿,深不见底……
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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