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几乎将人撕裂的“治疗”之后，“遗忘坊”里似乎被按下了一个无形的静音键。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仿佛比往日更加滞重，缓慢地沉降，试图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彻底掩埋。
小林变得异常沉默。他依旧早早到来，依旧抢着做所有事，甚至比以往更加勤快。他几乎是发狠般地擦拭着工作台的每一个角落，用力研磨着药草，将银碗擦得光可鉴人，仿佛想通过这种机械的、重复的体力劳动，磨掉脑海里那个母亲空洞的眼神和老师痛苦痉挛的背影。
但他的动作失去了之前的轻盈和那种近乎仪式感的虔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带着焦虑的机械。他的目光不再敢长时间停留在陈烬身上，偶尔飞快地瞥一眼，也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那眼神里混杂着残余的敬畏和一种不知所措的惶惑。
陈烬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但他什么也没说。他依旧沉默地坐在那里，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几分，周身的气息更加冰冷，仿佛尚未完全从那次巨大的消耗中恢复过来。他臂上的刺青在衣物下隐隐散发着持续的、低强度的钝痛，提醒着他那被强行纳入体内的、属于一个逝去婴儿的世界有多么沉重。
那种曾经让小林感到安心的、苦行僧式的沉默，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种无声的谴责，压得他喘不过气。
为什么？为什么神圣的救赎，会看起来像一场掠夺？为什么极致的痛苦消失后，留下的不是解脱，而是……虚无？
这些问题像毒虫一样在他脑子里啃噬，他却不敢问出口。他害怕听到答案，更害怕那个答案会摧毁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仰大厦。于是，他选择逃避，将自己埋首于无尽的杂务中，假装一切都没有改变。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几乎要达到顶点时，门上的铜铃响了。
进来的是一位穿着得体、面带些许焦虑的中年男人（张先生）。他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怀表，表链有些磨损。
“请问……是陈先生吗？”他试探着问，目光在陈烬和小林之间游移，“朋友介绍说，您这里能处理一些……呃……比较棘手的‘附着物’？”他用了一个谨慎的词语。
小林几乎是立刻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救般的光芒！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他重新回到那个“清除痛苦即是绝对正义”的简单世界里的机会。他几乎是抢在陈烬前面开口，语气带着一种过分的热情：
“是的！先生！您找对地方了！我们老师专门处理这类问题！”他快步迎上去，试图接过那只怀表。
陈烬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一眼没什么情绪，却让小林伸出去的手僵了一下，悻悻然地缩了回来，脸上发烧般地烫。
张先生有些困惑，但还是将怀表递给了陈烬。“是这样，这是我父亲的遗物。但他晚年有些……糊涂，总是对着它念念叨叨一些很负面的话，充满了怨气。现在它传到我手里，我每次拿着它，都感觉心里堵得慌，很不舒服。您看，能不能……‘清理’一下？”
这是一个相对简单、常见的委托。怀表上附着的，更多是一位老人晚年不清醒时的絮叨怨念，而非那种撕心裂肺的创伤。
陈烬接过怀表，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表壳。他闭上眼，片刻后睁开。
“可以。”他言简意赅。
小林立刻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需要再看一次“成功”的案例，他需要证明上一次只是一个极端的例外，需要重新确认老师道路的正确性。
陈烬的操作一如既往的精准而冷静。他点燃药草，指尖悬停。没有剧烈的颤抖，没有惨白的脸色，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比平时稍显沉重的呼吸。过程很快，那些阴郁的、絮叨的怨念像是被阳光驱散的薄雾，迅速消散。
几分钟后，陈烬收回手，将怀表递回去。
张先生接过，迟疑地握在手里，感受了一下，脸上顿时露出惊喜：“哎！真的！那种堵心的感觉没了！轻松多了！太好了！谢谢您，陈先生！”他付了酬劳，满意地离开了。
看，多简单！多成功！这才是常态！ 小林几乎要欢呼出来，胸腔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瞬间减轻了不少。他看向陈烬，眼神里的惶惑被重新点燃的崇拜压了下去。
“老师！您看！这才是您工作的意义！”他语气激动，像是在对陈烬说，又更像是在对自己强调，“帮人摆脱这些负面的、纠缠人的东西！这多好！刚才那位先生多满意！”
陈烬正在将工具浸入液体中清洗，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没有看小林，只是看着碗中逐渐平静的液体，声音平淡地听不出一丝波澜：
“嗯。他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就只是这样？一句关于“睡眠”的、近乎琐碎的评价？没有升华，没有关于“意义”的探讨。
小林满腔的热忱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墙，噎在了喉咙里。他期待的是一种共鸣，一种对“正义事业”的再次肯定。但老师只是陈述了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结果。
仿佛他刚才做的，不是一场神圣的仪式，而只是一份……普通的工作。
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悄悄混入了刚刚重新燃起的崇拜之火中。
陈烬擦干手，重新坐回他的位置，目光投向窗外，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沉默里。午后的阳光将他笼罩，却仿佛无法温暖他分毫。
小林站在原地，看着老师沉默的侧影，又看看刚才客户离开的空处。
店里再次安静下来。
只有那只被“清理”过的怀表，仿佛被时光凝固的琥珀，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一角，反射着微冷的光。
而小林心中的某个角落，那刚刚被强行压下去的疑问，似乎也变成了另一小块坚硬的、无法消化的琥珀，沉沉地坠在那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