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僵在原地,寒意如一盆冷水泼下。
方才他明明被恶霸那么打都不会还手。莫不是他抢了她的刀要和他们拼命,现在已经被削成肉泥了吧!
五感失了四感,昭宁被动至极,她只能着急地探手摸去,还没走出几步便一个不慎扑倒在地。
“沈郎君!”
少女跌倒在地上,喊得如哭坟的小寡妇。
沈去寒被这声无比悲痛的“沈郎君”叫得心神一震,一个失手,银刀失了控地劈下,脆生生砍断面前的一把金螭刀。
断裂的金刃倏地飞出扎在地上,沾血的长刀逼至少年的脖颈才堪堪停下。
“掌令!”
三人被震得没了动作,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不约而同地单膝跪倒在沈去寒的面前。
沈去寒没有一丝心软,刀还是纹丝不动地抵在少年的脖颈上,他微微低头,声音比以往还要平静,可周遭的温度好像忽然下降了,冷得会有冰渣从空气里凝结出来。
“荆飞,你千里追踪的功夫,就是用在这种事情上吗?谁叫你来找我这个死人的?”
三人心中一下咯噔。
这般风雨欲来的平静……
“是我自作主张。”
“是我没拦住他。”
“是我没看住他俩。”
沈去寒指名道姓:“荆飞。”
“是我!”名唤荆飞的少年心一横,梗着脖子道:“掌令你不知道,自从你‘死’后,狗太监仇忌之仗着血衣府群龙无首就越来越嚣张。他不仅杀了二哥,还在陛下耳边吹枕边风,吹得陛下让我们配合他们皇城监做事。”
少年激动地嚷嚷,他不断地往前,眼见着就要抱上沈去寒的大腿时脖颈边忽然一痛,凉意顺着鲜血浸入肌肤。
荆飞一僵,讪讪地往后,退回原位:“老六因为不想为皇城监做事,还被仇忌之参了一本,被阿大罚了二十军棍。”
血衣府风风光光,十二指使威风凛凛,谁受过这样的委屈!
少年絮絮叨叨地说着,沈去寒终于听不下去,冷冷打断了“告状”的少年:“重点。为什么来找我?”
“半月前,仇贼故意联合张大人他们上书,说要开棺鞭您的尸!我不想看到您被折辱,就偷溜进了墓里,想带走您的尸首。”少年一把鼻涕一把泪,“但是……但是,我撬开棺材,发现里面的那具尸体不是您。”
“我就知道您没死!您可是血衣府的掌令,我就说您怎么可能会自戕呢!”荆飞仰头看着沈去寒,嗷嗷直唤:“我就知道血衣府不会散,二哥的死、老六的仇……”
“荆飞,我如今不是血衣府的掌令了。”
沈去寒说,他的话格外清晰地落入眼前三人的耳中,荆飞的眼眶更红了。
这一回连一旁一直沉默的荆流也忍不住了,向来沉得住气的少年蓦地抬头望向沈去寒,扬起的斗笠下是一张几乎一旁的少年一模一样的脸。
他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
“您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可沈去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白绫下那双冰冷的眼瞳轻轻阖上:“其实你们不是来找我的,你们是来杀我的,对吗?”
三人没了声,氛围变得沉重起来,像有一块巨石无形地沉沉坠在每个人的心中。
“嗨,掌令,这事赖我,是我没看住这两个兔崽子。”一个有些油嘴滑舌的声音响起,戴着一副眼环的男子长得斯文温润,说得却全是些烂话:“杀你这事,阿大他是没办法。仇贼一直在陛下耳边吹耳边风,陛下下了旨,阿大必须听。您死遁躲起来是明智之举,我知道!您肯定早有计划……”
“不……诶!”
银刀不由分说地杀来,男人倒吸一口冷气,迅速侧身,可斗笠还是被削掉一角儿。
“掌令,后面那小女娘唤你呢!”男人还是嬉皮笑脸的模样,明明生着一副白净清秀的模样,不说话时也是一个如玉公子,可偏偏一说话就没个正形。他扶了扶眼环,探着头望去:“哟,她这是个聋子还是瞎子?怎么摔了!”
不像某人,沈去寒没聋,当然听得到身后一直未曾听过的叫唤声。
少女从方才开始就嚷嚷着要给他报仇,嚷嚷着他“死”了,叫他时仿佛若新婚夜死了夫君,苦大仇深。
所以,即使知道银竹是故意的,沈去寒还是配合地回头看向昭宁。她不知道何时起来了,又不知何时跌倒了。
她似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啊,我知道了!”他像是领悟了什么,眼环下的狐狸眼一眯,扫过沈去寒和昭宁,懊恼道:“该死的,是我们唐突了、莽撞了。掌令,我这就拎着两个小兔崽子走,不打扰您了!”
银竹趁着沈去寒回头的空档,迅速拽起两个少年,等沈去寒回头想给他两刀时,他已经脚下抹油逃得飞起了。
“掌令,血衣府不会散的……”
他的身形快若残影,连躲过暴起的沈去寒杀出的两刀,逃得更快了。
“掌令,血衣府的大门时刻为您敞开,等您回来,带着……”
“回来——”
银竹的余音在林间回荡,远处似又传来一声若有似无得哀嚎,是有人在不舍他的金螭刀,可这些声音最终通通都被沈去寒掷出地银刀斩断。
锋利的刀尖稳当地嵌入一旁的树干上,刀身左右晃动着,参天的古树浑身一震,落叶簌簌落下,纷纷乱乱如一场挥洒的大雨,又如一场浩大的诀别。
而沈去寒站在原地,再也望不见故人的身影。
——碍眼。
沈去寒在心底叹了一句,抬手随意地扯下了白绫,转身走向昭宁。他的步子很慢,他一边慢条斯理地用白绫缠住手上的伤口,一边冷漠地睨眼看着昭宁如何一点点爬起来。
他不明白,明明方才还是大杀四方、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娘,这会儿却好像瞎了聋了,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
沈去寒将白绫打了死结,在昭宁面前站定,他俯视着他,像是冷漠的天神在审判着什么。
她的那些呢喃声就这么一字一句落入他的耳朵里。
“怎么一点动静都感受不到?他们杀了他就走了吗……我现在这副鬼样子,怎么替他‘收尸’啊……”
昭宁咬着牙一点点从地上爬起来,她摇晃着起身,向前小心翼翼地探出一步,然后精准地撞入沈去寒的怀中。
沈去寒几乎是同时伸手扶住昭宁,他本以为她会好好站好,可她显然不是个安分的主,她的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在揪到他的一撮头发后,猛地拽住,拉在手心。
“狗贼!”
昭宁骂道,她闪电般出手,可却在五指即将掐住沈去寒的脖子时一僵。这熟悉的感觉,熟悉的鲜血,昭宁的手松开又落下。
“沈郎君?”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却带着肯定的味道。
“你没死啊。”
怎么有些遗憾。
“是。”沈去寒垂眼,默默答道,但他想她也听不见。
他低头看她,那双一刻钟前还放着精光的眼睛此刻却失去了焦距,涳濛一片,这让他有些想掐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看着他,但是他还没出手她就已经自己抬起了头。
昭宁不知道沈危楼是怎么回她的,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说道:“我还担心连累了你。所以你没事……所以他们已经……”
昭宁的声音渐说渐低,接下来的话几乎是肯定。
“你会武功。”
昭宁没说了,她突然打了个寒噤。
恐惧在黑暗中,在无声中总是会被千倍、万倍的放大,她是瞎了,是聋了,但不是傻了,她的心思依旧敏锐。说到此处她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他会武功,还不弱,被这么强劲的仇敌追杀,还能反杀。
他那么会伪装,那么能隐忍。
那个人的名字哽在昭宁喉间呼之欲出,可她却突然不能说话了,昭宁着急地捂住喉咙,努力地开口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模糊的声音。
沸药,还是沸药。
昭宁的身子一僵,不自觉地轻轻颤了颤。
沈去寒将这一切尽揽眼底,他玩味地勾了勾唇。
不能说话了,是吗?她猜到了他的身份,所以感到害怕了,是吗?
昭宁确实在害怕。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沈去寒的手不过是微微一动,她就仿佛受了惊,四肢不由自主地环住了他。
她抱得密不透风,沈去寒抬不起手,更推不开她,只能略略伸手扶住昭宁的腰。可当他指尖触到少女腰身的那一刻,他不禁想,如果她会说话,她会说什么?是强装镇定,故作可怜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与他虚与委蛇,还是怀着一腔仇恨,飞蛾扑火般想杀了他,她那么恨他。
可她又那么狡诈。
“你不是阿萨辛的杀手,对吗?”沈去寒在她身上没瞧见骨钉。
“你也不是皇城监的人。”她不认识皇城监的杀手玉佩,连“娇”字都能认成“骄”字。
沈去寒自顾自说着。
“你也没见过那几个傻瓜。”至少没和他们交手过,否则她不可能认不出来血衣府的血衣指使。
沈去寒又自顾自地说了好多的猜测,却又一一否决。他的目光幽深,如阴恻恻的蓝色鬼火,轻声的叹息如叶碎在风间:“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回答沈去寒的是沉默。
昭宁抱着沈去寒的手有些僵,其实一开始她只是害怕他动手,但不知为何就抱住了她。她说不上自己心中是害怕还是忐忑,或许还交杂一些恨与懊恼,她咬了咬下唇,下一秒,她被他推开,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脑袋上。
他这是要掀了她的天灵盖?
昭宁一动不敢动,她能感受到他的手动了动,像是在逗弄一只狸猫,他悠悠然摘下了一片落在她发间的叶子。
“不杀你。”沈去寒沉吟片刻,又补充了两个字:“暂时。”
仿佛回应一般,少女身形一晃,一头栽倒在他的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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