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后,跟了昭宁和沈去寒一路的人显然没了耐心,开始摩拳擦掌。
昭宁更是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液澎湃的涌动声,她想大概是沸药发作了。
昭宁从五神山离开时,顺手从甘卓阿叔那里偷走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药,而有一味药被她直接藏在了舌中的骨钉里,那便是——
沸药。
沸药是味好东西,能止疼。些许沸药下肚能让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体力,甚至能让人的五感更加敏锐。
但好东西也是有代价的,沸药的代价似乎是暂时丧失五感中的……一感?
但这不重要,对昭宁来说,既然沸药的代价不致命,那就是没事!
昭宁今早被沈去寒叫起来时,浑身都疼,她的伤势未好,本不应该强撑着出来赶集,可为了知道北沙的消息,她吃了些许。后来,在当铺碰上杀部杀手,交手时昭宁又吃了些许。
如今药效达到顶峰,昭宁只觉心思比平日敏锐,人也比平日兴奋。
即便结巴使劲压低了声音,磕磕绊绊的话还是落入了昭宁耳中。
“虎虎虎子哥!咱们何何何何何时动手?”
昭宁掐算起时辰。她与沈去寒已经出城走了许久,再走一会便是死林。他们定是想在死林杀她和沈去寒。
巧了,她也想在死林杀他们和……他们。
出城后,昭宁便未拉着沈去寒,她一路走在前头沾花捻草。加之沸药的缘故,她越走越快,沈去寒倒落在了后头。昭宁一直未曾回头,这时突然站定,如脑壳上被贴了鬼画符般,她转身冲着身后人勾起诡异的笑容。
沈去寒看不见,一不小心撞上了昭宁。
“沈郎君小心。”昭宁扶住沈去寒,她歪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去寒,不知在想什么。嘴畔的笑意渐大,扶住沈去寒的手转而紧紧地箍在他的手腕上。
“小元娘子怎么不走了?”沈去寒的手腕被她捏得发青。
身旁的人不曾理会他,她目光隼利如鹰,直直地扫向眼前的躲在树后的人。
“臭小子,怎么不走了?”
尾随了一路的人终于蹿出。
沈去寒顿住。
“这不是为了等你们?”
这回,昭宁松了手。她咔嚓一声折下一旁的树枝,脸上笑意盈盈,却带着几分邪气,手中的枝条一晃一点,似乎在数什么:“一、二……五……八。”
八个?
昭宁又喃喃了一句:“十一。”
“十一个人?”沈去寒问。
这一刻迟钝的“瞎子”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他抬臂挡在昭宁身前,冲着与八个混混相反的方向冷声道:“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嘿嘿虎子哥,你瞧、你瞧那个瞎子……”结巴的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虎子哥一巴掌。
“滚一边去!”虎子哥劈头盖脸地骂道,他拍开碍眼的大傻个结巴,冲着昭宁和沈危楼凶神恶煞地叫骂起来:“死瞎子,你们打伤了我们家大爷,还想安然无恙离开定安卫?”
“没门!”
昭宁不知道那常大爷是何来头,便是知道,她也不放在眼里。
“可我们已经安然无恙离开了定安卫啊。”
昭宁双手抱胸,翘首冲着那位虎子哥身后的大块头眨了眨眼。
结巴果然上钩:“虎虎虎虎虎子哥!她她她她她……”结巴结巴了半天,“挑衅我们”四字挂在舌尖,弯弯绕绕,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
虎子哥不瞎,自然看到昭宁嚣张的模样,他冲结巴颐指气使道,“你这傻子,废话什么!给我上啊。杀了他们,二爷重重有赏!”
虎子哥不愧是虎子哥,话毕,自己已经先抄了家伙退后一步,给身后抄起棍棒的打手让出冲锋的空间。
瞬间,如恶狗出街,七八个四肢发达的打手扑面而来。
“走。”
沈去寒拉着昭宁想逃,却发现根本拉不动。少女唯恐天下不乱地站在原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极其嫌弃地撇了撇嘴。
昭宁本想借这几个人试探沈去寒一二,可他竟要逃跑。
要!逃!跑!
不可忍!他绝不是沈危楼!
沸药上头,昭宁骨子深处的兽性被激起。其实人与兽无疑,她也嗜血。昭宁舔了舔唇,似乎已经闻到了血腥味。
下一秒,沈去寒的手一空,他惊诧回头,白色的眼纱被昭宁疾奔时的狂风掀起,如缭乱的银蛇。瞬间,男人冰冷的神色在少女快速的招式间模糊。
沈去寒知道昭宁动手了。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似无措,实则却暗中关注着昭宁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以及——那几个尚躲在暗中的小子。
“臭臭臭臭小子——”
“啪!”
“啊!”
一声杀猪般尖锐的叫声冲破云霄,昭宁手中的枝条无情抽打在结巴的脸上,像是老天爷垂手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巴掌。血珠滚滚滴落,结巴还未来得及捂住受伤的脸颊,忽觉眼前扫过一阵劲风,他腹中一痛,身子一轻又一重,闷声落地的那一刻背后的树枝应声而断。
“噗!”
结巴一口鲜血喷出,树上的鸟儿仿佛受了惊,纷纷振翅飞去。
落叶簌簌落下,昭宁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来快了,身上的疼痛在淡去,她像是着了魔,手中动作越发狠辣,抬手间嫩枝如剑恢弘,脚踢时沙石纷飞如雪。
“走,快走!”
虎子哥眼见着同伙一个个被打倒在地,恐惧之色在狭小的鼠眼中变得格外清晰。他转身欲跑却被一只手拽住了衣领。
这回,昭宁丢了枝条,直接掐住了虎子哥的脖子。
少女的手指纤长,一点一点扣进男人颈间的肉中。
粘稠滚烫的鲜血缓缓从自昭宁的指尖淌出,咔嚓咔嚓的骨裂声,像极了昭宁记忆里机关转动的声音,似乎有什么被打开,古怪的声音猛的挣脱了记忆枷锁的禁锢,如洪水般,从昭宁的脑海深处钻出,奔腾汹涌。
“救救救救救……救命。”
是嘶哑而尖锐的求救声,可是哑巴怎么会说话呢?
不,他是结巴,他会说话。
昭宁目光怔愣,落在手中的人上,只是还没待她看清那人的模样,她眼前的画面倏地一转。一只遒劲有力地手抓住了她的手逼得她不得不松开掐着虎子哥的手,更逼得她不得不转头,看向他。
恰时,风过野林,树叶哗哗作响,阳光细碎地落下,像下了一场大雪。
昭宁的眼前所见变得模糊,光影一重又一重,她只看见他那蒙眼的白绫飘带飞舞着,好像频频振翅的白蝶。
“快快快快走!”
身后响起慌乱胆怯的声音,方才叫救命的原来不是虎子哥,是那被吓傻了的结巴。被昭宁打趴在地人纷纷忍着疼痛,忍着恶心,从地上爬起。他们都看到了,两只眼睛都看到了!那个小子活生生地掐死了虎子哥,他的手指直接……直接掐了进去!
原本气焰嚣张的一群人,此刻如老鼠狼狈逃窜,他们没有人敢回头看倒在血泊中的同伴一眼,更没有人敢回头看那两个站在血泊中的活阎王一眼。
“沈郎君,你拦着我做什么?我还没动手呢,他们就跑了。”
昭宁委屈地抱怨,她当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谎撒得理直气壮。
“某怕娘子受伤。”沈去寒依旧紧握着昭宁的手腕。
手腕上的手指寒凉,紧紧地箍着她,好似冰做的镣铐。昭宁一愣,她的眼前已经开始发暗。
原来丧失的那一感是视觉,昭宁心想,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沈去寒身上。
那在她瞎之前,她总要为他做点什么。万一他真的不是沈危楼,总不能死在这里。
昭宁的目光缓缓下滑,在移到沈去寒的脖间时,被偶然溅落的一滴温热吸引,突然抬手要替他揩去,可事实上她满手是血。
“我没事,他们伤不到我。”昭宁笑眯眯道,然后把血全擦在了沈去寒的脖子上:“沈郎君,你要小心啊。”
少女的声音婉转,机灵又古怪,沈去寒的指尖一僵,被昭宁顺势挣开。
沾满鲜血的鞋从血泊里踩过,她弯腰在血泊里寻找着什么。
沈危楼看去,白绫让他眼前的世界都带着一丝虚幻的模糊,他望着少女的背影,忽然抬手在脖子间轻轻一揩。
指尖所触是血,粘稠的鲜血。
瞬间,沈危楼杀心凛冽。
她真是不仅把他当瞎子,还把他当傻子。
风卷起少女的声音,沈去寒听见昭宁低声嘟囔着抱怨道:“刚刚应该把那些人都解决了的。”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昭宁恨恨道,此刻她已经看不见了,就在刚刚沸药生效。
她的眼前黑得彻底。
昭宁只能凭借记忆,一边在血泊中摸索着,一边思考着是否要告诉沈去寒,又或者编个什么理由骗他。
终于,她找到了那把掉落的刀。她将刀捡了起来,沾血的白嫩手指轻抚过刀面。
“沈郎君。”
昭宁呢喃道,似乎在确定什么。突地!她举起了刀,残留在银白色刃面上的血划落,就像明镜上突然浮现出一道血色裂横。
紧接着,刀尖一横,对准沈去寒。
森冷的寒光在男人丰神俊朗的脸上无声划过。
下一秒,昭宁握着刀的手细微地颤了颤。
沸药失效,不仅副作用开始出现,她也将没有力气再解决接下来的人。
沈去寒的衣袂被风扬起,袖下是一晃而过的银色锋芒,他说:“小元娘子,我似乎闻到了血腥味。”
瞎子的嗅觉真灵敏啊。
昭宁心中感慨,嘴上却说:“啊!是刚刚动手的时候,我的伤口又裂开了。”她这般说着,手中的刀却朝着沈危楼的方向猛烈劈出。
“滚出来!”
少女的声音一凛,如利箭刺破苍穹。
滚出来,杀部的叛徒!
余音未绝,暗中的身影终于出现,可昭宁已经看不到了。若她能看到,那她将会那发现眼前的人是一群她从未见过的人,不是猎猎翻飞的黑色斗篷,而是——
朱衣深如炼,金刀盘螭纹。
昭宁挥刀而出,刀花一挽,金铁相击!
铮然的爆鸣声就沈危楼的耳畔炸裂,如朵朵铁花绽开。
——她没想杀他。
生生接下一刀的昭宁只觉虎口一痛,她的整条手臂都被震得有些发麻,全身地力气在一瞬间如抽丝被抽空。那些如潮水般退去的疼痛这一会儿如气势汹汹的浪潮一股脑全涌了回来,昭宁几乎是连退两步,背靠着背,撞上沈去寒。
少女的身材瘦削,她的脊骨就像一根针刺在了沈危楼的背上。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匕首,那锋利的刀刃更深地刺开皮肤,血水一点一点顺着他的掌心落下。
只有沈去寒自己知道方才和昭宁擦肩而过的那瞬,他出手了。
如果她想杀他,他将会比任何人更快地杀了她。可他没想到,她没有想杀他。所以他几乎是硬生收手。
而昭宁对这一切全然不知,她像是找到了靠山,抵着沈去寒而站。
她的耳边是阵阵尖锐的嗡鸣声,一种不好地预感涌上昭宁的心头,可她还是强撑着,不愿意让人看出一点疲软之态。方才那一刀,实在不像是阿萨辛的人会使出来的。那么是巴林部的叛军吗?还是其他想杀她的人……
他们的实力绝对不弱。
昭宁暗自咬紧牙关,突然用手肘戳了戳身后的沈去寒。
沈去寒只听身边传来少女低低的苦笑声:“沈郎君说实话,你救了个大麻烦。”
沈危楼没有说话。
“他们是来杀我的。”昭宁补充道。
身后的人像是突然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这种的沉默落在昭宁耳中,变成怕。
她权当他已经完全吓傻了。昭宁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愧疚之意,她无端想起了方才沈危楼被常恶霸揍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柔弱”模样。他连几个地痞流氓都打不过,何况眼前的豺狼虎豹。
或许他真的只是个无辜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方医。
“我不想连累你。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所以等会儿,我拖住他们。你不要管我,只管逃。他们大概有三个人,我能拖住一会儿。其实我没受伤的时候,他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算了,等会儿看我出刀……不对,你也看不见。”昭宁小声地碎碎念着,似乎在安慰沈去寒,又似乎在安慰自己。
“等会儿我说走,你就逃吧。”
昭宁说完,猛的深吸了一口气,她甩了甩发麻的手臂,微微调了调握刀姿势,没等沈去寒开口,便翘首冲着包围着她和沈去寒的朱衣金刀客道:“喂!死前也好让我明白,你们谁派来的人?”
三个朱衣金刀客皆戴着竹编的斗笠,压得极低的笠檐挡住了他们真容。不知为何,三个人没人敢答昭宁的话。他们一个接一个沉默地站着,似乎在等谁发号施令。
眼见无人回答,昭宁冷声再问:“你们是谁派来杀我的?”
“不是来杀你的。”
终于有人开口了,稚嫩而不耐烦的声音道出了答案,却惊得昭宁呆在了原地。
不是来杀她的,那是……
昭宁试探着问道:“你们是来杀他的?”
这一次更是死一样的寂静,没人敢喘一下气,更没人敢回答。
就在昭宁终于忍不了,即将爆发时,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是。”
“不是。”
昭宁:“……”
怎么还有不一样的回答?
这是群什么人?没商量好就出来杀人?
昭宁疑惑着,刚想开口询问,身后的人便已经回答,他仿佛已经猜到她要问什么。
“你不用管我的。”
昭宁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响了,就连身边沈去寒的话都变得不真切起来,她只当沈去寒在说大话:“你救了我,我怎么能不管你,任凭你被这群人杀了?这是你那嫡母派来的杀手?真是恶毒!”
沈去寒:“……”
“还是和方才一样,我一动手,说让你走,你便快走!”
说罢,昭宁不再理会沈危楼,而是集中了心神,凝在眼前的三个朱衣金刀客身上。
她们北沙的儿女向来敢爱敢恨,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如果今日她耶律昭宁折戟于此,死得也不窝囊,她无愧于心……只是会有些遗憾,没能回到北沙,没能替父王和大王兄报仇。
昭宁心中有些难受,可她还是握紧刀柄。
老不死的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能输了气势,尤其是在强大的敌人面前。
所以——
昭宁刀锋一指,冲着眼前的三人,不无猖狂道:“我告诉你们,今日就是你们大胤朝的皇帝要杀他,也得问过我的刀同意不同意!”
放出的狠话掷地有声,没人注意到三个人斗笠下的面色皆是一变,就在他们面面相觑间昭宁的刀已随人而出,杀至眼前。
终于,三个人都动了。
金螭刀猛烈劈来,刀与刀开始不断地相撞,不断地相击。昭宁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响,嘈杂纷纷,终于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也在这一刻刹那消失!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世界沉寂,像是一颗石子骤然被人抛入深渊大海,掀不起一点波澜。
昭宁听不见了!
她不知所措地顿住,连带着手中的刀也慢了一拍。
对面提刀杀来的少年没想到眼前人会突然停住,他的刀已经收不回了,眼见着如花似玉的少女就要折在他的手里,娇嫩的鲜血将浇灌他的金螭刀时,一只手却突然横出,揽过那少女。
来不及收回的金螭刀顺势落下,不偏不倚,正砍在沈去寒的肩臂上。
少年心头一颤,立马抽刀。
可他忘了那是金螭刀。盘在刀身上的螭龙饮了血后仿佛活了过来,坚硬锋利的龙鳞嵌进皮肤之中,在倏然抽开时掀翻血肉!
涌出的鲜血瞬间濡湿了沈危楼灰扑扑的蓝袍。
空气中血腥味更重了,周遭的朱衣金刀客皆是一顿,仿佛被定格在了方才的那一瞬间。
少年握着金螭刀的手紧了紧,终于,他抬起了头。斗笠下,一双黑亮的眼睛紧盯着眼前人。
他唤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掌令。”
沈去寒没有因这一声掌令而有所迟疑,他将怀中的人放在了原地,顺手从她手中夺过刀,二话没说,向那少年杀去。
还是熟悉的感觉,不留一丝情面的凌厉。
少年下意识抬刀格挡,剩余两人见状也动了起来,纷纷提着金刀杀来。
金铁之音壮烈浩荡,血气越杀越浓,可昭宁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她仿佛坠入了一个黑暗无声的世界。
是沸药!
沸药的代价不是看不见,不是听不见,而是丧失五感。
她已经成了一个瞎子,一个聋子,而接下来她将变成一个哑巴。
昭宁的手指几乎掐进肉里,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在那杀气腾腾的长刀将要落下之时,有人揽过了她。
是他,是他救了她,夺走了她的刀。
沈去寒会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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