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气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却因两人的相伴而添了几分暖意。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斜斜洒进来，在云逸辰盖着的被子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也照亮了宋安川认真削苹果的侧脸。
云逸辰半靠在床头，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抹忙碌的身影。宋安川的动作不算熟练，果皮被削得时薄时厚，偶尔还会连着一小块果肉，但他显然很专注，眉头微蹙着，像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事。削好的苹果被切成均匀的小块，插上牙签递到云逸辰手边时，宋安川的眼睛亮晶晶的：“尝尝看，我特意把核挖得很干净。”
云逸辰接过果盘，指尖触到微凉的玻璃，心里却暖融融的。伤口偶尔会传来一阵钝痛，但看着宋安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絮絮叨叨地讲着病房外的事——楼下花坛里新开了几朵向日葵，护士站的小姐姐今天换了个可爱的发夹，甚至是早上路过便利店时看到的新奇口味薯片，那些细碎的日常被他讲得生动有趣，倒让单调的病房时光变得鲜活起来。
“你以前是不是也这么照顾人啊？”云逸辰咬了口苹果，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他轻声问道。
宋安川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没……没有过，就是觉得你一个人躺着肯定无聊。”他说着，又拿起一个橘子，笨拙地剥着皮，橘子汁溅到手指上，他慌忙用纸巾擦了擦，引得云逸辰低低笑了起来。
看着宋安川手忙脚乱却又无比认真的样子，云逸辰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伤口的疼痛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微不足道，他甚至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让这个小孩围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就算带着这点伤躺上十天半月，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安川剥好橘子，一瓣瓣分开放进盘子里，又开始讲起昨天看的电影。阳光慢慢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地板上，病房里的消毒水味，仿佛也被这细碎的陪伴冲淡了许多，只剩下安稳的暖意。
天光刚漫过窗帘的褶皱，病房里还浸着晨起的微凉。云逸辰睁开眼时，睫毛上似乎还沾着未散的倦意，脸色比昨日更显苍白，连带着唇色都淡了几分。宋安川刚拧干毛巾想递过去，护士便拿着治疗单走进来，轻声提醒：“该准备清创了。”
宋安川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跟着护士走到走廊。医生正低头整理器械盘，金属镊子碰撞的轻响像小石子敲在他心上。他攥了攥手心，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发紧：“医生，这个清创……得做多久啊？”
医生抬眼看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要看恢复情况，伤口的炎症消得快，愈合得好，时间就能短些。但最少，也得五天。”
“五天……”宋安川喃喃重复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白大褂的袖口。今天是第二天，那之后至少还有三天要熬。他想起昨晚云逸辰换药时紧咬着唇的样子，额角渗出的冷汗洇湿了枕巾，那时他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怕惊扰了那份隐忍的痛。若是恢复得慢呢？还要再来多少次这样的清创？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用力按了下去，却仍像根细刺扎在心里。
转身回病房时，云逸辰正半靠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那棵半枯的梧桐上，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脆弱。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回头，看见宋安川眼底的担忧，反而先扯出一抹浅淡的笑。
“要开始了？”他轻声问，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不等宋安川回答，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宋安川的手腕。掌心微凉，指尖却带着点微颤，像怕惊扰什么似的，力道很轻。“没事的，很快就好。”
宋安川能感觉到那只手的温度，比自己的低了些，却烫得他心口发暖。他反手握住那只手，指腹摩挲着对方微凉的手背，想说些安慰的话，喉咙却像被堵住了。
云逸辰看着他紧抿的唇，眼尾弯了弯，像安抚似的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你……会陪我吗？”
宋安川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指尖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把自己的力气也传递过去。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刚好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将那片相触的皮肤照得透亮。他看着云逸辰眼里泛起的安心，忽然觉得，别说五天，就是更久，他也会站在这里，把这只手攥得牢牢的。
清创室的门被推开时，消毒水的气味陡然浓郁了几分。宋安川跟着云逸辰，一步步被护士挪到病床上，看着他躺上去时微蹙的眉头，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
金属托盘上，镊子、棉球、消毒瓶整齐排列，反射着头顶冷白的灯光，晃得人有些眼晕。云逸辰望着医生护士们俯身整理器具的身影，喉结轻轻动了动，忽然开口，声音不算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医生，等会儿……麻烦你们动作规律些，轻一点，这样……可能会好受点。”
他说得很平静，像是在商量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只有宋安川注意到，他攥着床单的指节泛了白。医生抬眼望了他一下，目光里带着几分了然，点了点头：“放心，我们会注意的。”
护士已经开始调试仪器，细微的嗡鸣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宋安川走到病床边，这一次没有像昨天那样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也没有反复搓着掌心。他俯下身，轻轻伸出手，指尖拂过云逸辰汗湿的额发，然后停在他的脸颊上。
他的动作很轻，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传过去，带着一种安定的力量。云逸辰侧过头，睫毛轻轻颤动着，目光落在他脸上，原本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些。
“别紧张。”宋安川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指尖还在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我在这儿。”
云逸辰没说话，只是眨了眨眼，像是在回应。医生已经拿起了器械，宋安川便保持着这个姿势，目光落在云逸辰的脸上，也不去看那些冰冷的工具——他只想让对方知道，这一刻不是一个人在熬。
纱布被云逸辰轻轻含在齿间，棉质的触感能稍稍缓冲即将到来的疼痛。他微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被消毒水浸得泛白的手臂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医生的器械正一点点剥离坏死的皮肤——那是种尖锐的、带着撕扯感的疼，像有细针密密麻麻扎在肉里。
但今天的疼似乎有了章法。医生的动作很稳，剥离、消毒、清理，每一下间隔都很均匀，没有突如其来的重手。云逸辰起初还绷紧了脊背，后来便试着跟着那规律的节奏调整呼吸，疼意袭来时便深吸一口气，间隙里再缓缓呼出。渐渐地，那阵尖锐的痛感好像真的变得温和了些，至少不像昨天那样毫无防备地炸开。他只是轻轻皱着眉，索性闭上眼，任由那熟悉的疼痛在手臂上蔓延，再一点点被身体接纳、适应。
“哥，你还好吗？”宋安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担忧，“疼的话就喊出来，别憋着。”
云逸辰睁开眼时，正对上宋安川焦灼的目光。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力气，反而抬起没受伤的左手，轻轻落在宋安川柔软的发顶上。指尖穿过发丝，能触到那点温热的头皮，他低声说：“我没事，能撑住，别担心。”
话音刚落，宋安川就感觉到那只抚摸着自己头发的手在微微发颤，像秋风里抖落的叶子，藏不住的力道泄露了主人的隐忍。他没戳破，只是悄悄往床边靠了靠，让云逸辰的手能更稳地搭在自己肩上。
手臂的伤口处理完时，云逸辰的额角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医生换了套器械，轻声提醒：“该处理腰部的伤了。”
云逸辰深吸一口气，慢慢侧过身。腰部的皮肤本就比手臂敏感，哪怕只是消毒棉球擦过，都能激起一阵战栗。医生依旧保持着规律的动作，只是下手更轻了些，但每一次清理伤口边缘的腐肉，都像有电流窜过脊椎，引得云逸辰后背一阵发紧。他把纱布咬得更紧了些，指节因为攥着床单而泛白，过了好一会儿，那阵尖锐的刺痛才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一种钝钝的、可以忍受的酸胀。
宋安川始终没敢移开目光，看着云逸辰后颈绷起的青筋，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衣领，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直到医生说“好了”，他才慌忙抽了张纸巾，想去擦云逸辰额角的汗，却被对方轻轻按住了手。
“没事了。”云逸辰的声音带着点沙哑，那只发抖的手又落回宋安川的发顶，这一次，动作似乎稳了些，“你看，我适应了。”
云逸辰全程没有半分抗拒，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配合得恰到好处，医生的处理进度因此比预想中快了许多。护士推着病床往病房走时，宋安川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指尖几次想碰到云逸辰的手，又怕惊扰了他，最终只是替他把被角掖得更紧些——他侧脸的苍白还没褪去，嘴唇抿成一道浅浅的线，睫毛垂着，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将人送回病房安顿好，宋安川转身就往医生办公室去。敲开门时，医生刚摘下口罩，正低头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医生，”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没散尽的紧张，“我哥……他这次情况怎么样？”
医生抬眼看见他，放下笔笑了笑：“宋先生放心，云先生的伤口处理得很顺利。看今天的恢复状态，应该不用延长疗程，五天就能完成清创了。”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真切的感慨，“说真的，我太佩服云先生了。他的忍痛能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今天才第二天，他已经完全没有反抗的动作了，是真的适应了，甚至可以说习惯了这种疼痛。”
“其实第一次给他处理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医生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眼神里带着回忆，“自疗清创这事儿，对谁来说都是酷刑。多少人疼得在床上打滚，哭喊着说‘生不如死’，那都是常有的事。可云先生呢？最多就是疼得控制不住表情，眉头拧成疙瘩，嘴唇咬得发白，但从头到尾，没掉过一滴眼泪。甚至能硬扛着那股子疼，让旁人看着好像没那么难熬似的。”
“这种忍耐力，我从医这么多年，真没见过几个。”医生看着宋安川，语气认真，“你回去好好照顾他吧，刚清创完，估计这会儿正累着呢。”
宋安川点点头，道了谢转身离开。走廊里的风带着消毒水的凉意吹过来，他抬手按了按眼角，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红了一片，涩得发疼。
哪有人是真的不怕疼的？
他一步步往病房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得满满的。这世上哪有天生就能硬扛疼痛的人？不过是经历了太多次远超常人能承受的痛苦，疼到麻木了，才学会在剧痛里逼着自己冷静，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咬碎了牙，转过头却能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我习惯了”。
那些被他轻描淡写带过的“习惯”，背后该是多少个疼得无法入睡的夜晚？那些看似平静的眼神里，又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煎熬？宋安川走到病房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门——他得好好陪着他，陪他熬过这剩下的几天，也想慢慢抚平那些藏在“习惯”背后的旧伤。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轻轻跳动。云逸辰半靠在床头，闭着眼养神，麻药的效力渐渐退去，伤口处传来隐隐的钝痛，但比起昨天那种尖锐的撕裂感，已经温和了太多。他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果然，适应了就好。这样一来，就不用再疼得面目狰狞，让那小孩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了。
正想着，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云逸辰睁开眼，就见宋安川走进来，抬手在眼角快速抹了一下，鼻尖还有点泛红。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宋安川走到床边，眼神里带着点没藏好的委屈，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云逸辰动了动没受伤的手臂，微微张开双臂，声音还带着点刚歇过的沙哑：“过来。”
宋安川愣了一下，随即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受伤的地方，软软地趴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云逸辰的胸口，能清晰地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棉被。刚才在走廊里憋回去的酸涩又悄悄涌上来，他把脸埋得更深了些，像要把所有的心疼都藏进这个拥抱里。
云逸辰轻轻环住他，手掌顺着他的后背慢慢摩挲着，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鼻尖萦绕着宋安川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竟也不觉得刺鼻了。他低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发顶，刚才清创时强撑着的那点紧绷忽然就松了下来，唇角弯起一个浅淡却真切的笑。
“好了，”他低声说，指尖轻轻捏了捏宋安川的后颈，“不是说不疼了吗？”
宋安川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蹭了蹭，像在确认这份温暖是真实的。云逸辰便不再多问，就这么抱着他，听着怀里人渐渐平稳的呼吸，觉得刚才那点伤口的疼，好像真的不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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