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宋安川走出校门时，晚风正卷着樟树叶子沙沙作响。张司机早已候在路边，黑色轿车的车窗降下，露出他温和的笑脸：“宋先生，上车吧。”
坐进后座，宋安川把书包往身侧一放，往常这个时候，云逸辰要是不出差，应该会来接他。
车窗外的街景缓缓后退，直到熟悉的别墅轮廓映入眼帘。
指纹锁“嘀”地一声解锁，玄关的灯应声而亮，暖黄的光线铺展开，却照不进那片过分的安静。宋安川换鞋时顿了顿，往常这个时间，云逸辰要么在厨房煎牛排，油星溅起的滋滋声格外清晰；要么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电视里放着的财经新闻，人却在低头回复消息，偶尔抬头冲他笑一笑。
今天只有空旷的客厅，落地窗映着渐暗的天色，茶几上的玻璃杯还保持着早上两人分开时的位置，只是杯底已经空了。
他在冰箱里翻出速冻馄饨，烧开水下锅，白色的馄饨在沸水里浮浮沉沉，像一群找不到方向的小鱼。盛进碗里时，他习惯性地多拿了一双筷子，放到对面，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没人会坐在那里了。
筷子被他默默收了回去，碗里的馄饨忽然就没那么香了。
吃完晚饭，他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想查点资料，屏幕亮起来的瞬间他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索性合上电脑，起身去洗漱。
躺在床上时，宋安川往右边挪了挪，手轻轻搭在旁边的床单上，触感微凉。以前这里总是暖的，云逸辰的手臂会环过来，把他往怀里带带，怀里总有他熟悉的雪松味，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呼吸里有淡淡的味道。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宋安川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属于云逸辰的气息。
原来两个人的温度，早就悄悄渗进了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他闭上眼睛，在空荡的寂静里，慢慢蜷缩起身子，像在努力抱住一点什么。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溜进卧室时，宋安川已经系好了衣服领带。浅蓝色的衬衫领口挺括，袖口扣得一丝不苟，是云逸辰之前睡前帮他熨烫好的——虽然那人现在正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在另一个城市的晨光里忙碌。
楼下餐厅飘来吐司烤焦的微苦香气，是他自己动手弄的早餐。面包机“叮”地弹起时，他顺手热了杯牛奶，坐在长条形的餐桌旁，面前摆着一小碟草莓酱。
以前这个时间，云逸辰总会端着两杯咖啡从厨房出来，笑着看他把草莓酱涂得满吐司都是，然后伸手替他擦掉嘴角沾着的酱渍。
今天只有吐司咀嚼的轻响，和墙上挂钟滴答走动的声音。
张司机的车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了。拉开车门时，清晨的风带着点凉意扑过来，宋安川把书包往腿上一放，轻声说了句“麻烦张叔了”。
车窗外的街景在晨光里慢慢舒展，早点摊的热气、晨练老人的身影、赶早班的车流……构成一幅鲜活的晨间画卷。宋安川靠着车窗，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脑子里还残留着昨晚没解完的高数题思路。
到学校门口时，宋安川跟张司机道了别，背着书包汇入人流。教学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朝阳，走廊里回荡着早到学生的闲聊声，黑板上已经写好了第一节课的重点。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放下书包，拿出课本和笔记本。同桌凑过来打招呼：“早啊，昨晚的经济学笔记借我看看？”
“嗯，在这儿。”宋安川把笔记本递过去，嘴角扬起一点浅淡的笑意。
上课铃响的瞬间，窗外的阳光恰好漫过他的课本，在字迹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宋安川翻开书，笔尖落在纸页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像无数个寻常的上学日一样，规律，平静，却又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人想起千里之外的那道身影。
上午两节课都是王老师的课，教室里的喧闹就像被掐断了电源，骤然低了下去。几个还在交头接耳的同学飞快地坐直身体，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情愿的警惕，齐刷刷望向教室门口。
果然，没过几秒，王老师就端着他那只印着山水画的搪瓷杯，慢悠悠地晃了进来。走到讲台前时，故意顿了顿，茶杯往讲台上一搁，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上课。”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让人莫名紧张的威严，翻开课本的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底下几十双眼睛里的抵触都与他无关。
教室里只剩下翻书声和他平铺直叙的讲课声。王老师的课向来沉闷，知识点像干巴巴的豆子，一颗一颗往学生耳朵里塞，让人昏昏欲睡。但没人敢真的走神。
果然，讲了不到十分钟，他就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开始沿着课桌间的过道慢慢走动。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节奏均匀，却像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宋安川低着头假装做笔记，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那道身影移动。他看到王老师走到后排时，手指看似随意地在一个女生的椅背上搭了一下，停留的时间比正常要长半秒，那女生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笔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
走到中间排时，他又停下脚步，俯身去看一个男生的课本，嘴里说着“这里要注意”，手却几乎要碰到男生的肩膀。那男生猛地往旁边缩了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硬是挤出个僵硬的微笑。
宋安川的指尖攥紧了笔，指节泛白。他能感觉到周围同学的呼吸都放轻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前排的女生把头发往耳后拢了拢，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斜前方的男生干脆把外套搭在椅背上，隔开了可能被碰到的角度。
没人说话，甚至没人敢露出明显的厌恶。大家都在用最隐忍的方式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假装那只偶尔掠过的手只是无意的触碰，假装那过分贴近的距离只是为了讲课。
王老师似乎很满意这种沉默的顺从，又慢悠悠地走回讲台，继续用那种毫无起伏的语调讲着课。
宋安川抬起头，望了眼窗外。阳光正好，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明明是很明亮的早晨，教室里却像蒙着一层让人窒息的灰。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课本上，只是那“嗒、嗒”的脚步声，总像在耳边挥之不去。
还有一节课要熬。他想。周围的同学也都低着头，没人说话，但彼此眼中的隐忍和不适，像无声的浪潮，在教室里悄悄涌动。
下课铃响的间隙，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连交头接耳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没人敢放松，因为王老师根本没离开讲台，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眼神像黏腻的蛛网，在女生们身上慢悠悠地扫来扫去。
第二节课的铃声刚落，那种令人不适的压迫感就更重了。王老师放下茶杯，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题，可转过身时，眼神里的猥琐几乎不加掩饰，直勾勾地盯着前排几个女生的方向，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教室里的空气像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这节课王老师似乎更“活跃”了。他频繁地走下讲台，借着讲题的名义在女生身边停留。路过第三排时，他拿起一个女生的练习册，指尖在她手背轻轻划了一下，说“这里步骤不对”，女生猛地缩回手，脸涨得通红，却只敢低下头。走到过道中间，他又顺势搭住一个女生的肩膀，手指还轻轻捏了捏，“这个公式要记牢”，那女生浑身僵硬，声音细若蚊蚋地应着“知道了老师”。
最过分的是走到林志玲身边时，他看林志玲正在低头演算，竟然伸出手，在她腰侧不轻不重地摸了一把。
“啊！”林志玲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弹起来，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地上，脸色惨白，“老师，不要碰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王老师非但没收敛，反而笑得更加露骨，眼神在她脸上黏了几秒，伸手就想去碰她的脸颊：“怎么这么不经碰？老师就是看看你题做对没……”
“王老师！”
一声清亮的呵斥打断了他的动作。
宋安川“噌”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着，死死盯着王老师：“请你适可而止！敬你是老师，才一直给你留面子，你自己要点脸，手放干净点！”
全班同学都愣住了，连林志玲都忘了哭，怔怔地看着他。
王老师脸上的笑僵住了，转而露出一种被冒犯的恼怒，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宋安川，嗤笑一声：“哟，来了个逞英雄的？小毛孩子，你能拿我怎么办？”
他往前逼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十足的嚣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崽子想什么，录音笔？证据？我告诉你们，教育局里我有人，你们动得了我？”
说完，他像是为了示威，再次伸出手，想去拉林志玲的胳膊。
“你敢！”
宋安川几乎是瞬间冲了过去，一把将林志玲护在身后，自己则直面王老师，眼神冷得像冰：“老师？你也配叫老师？”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像一块突然投进死水潭里的石头，瞬间激起了全班压抑已久的愤怒。几个男生也悄悄站了起来，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怒视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老师看着挡在面前的宋安川，又扫了眼周围同学的表情，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王老师盯着挡在面前的宋安川，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恼怒，随即又被一种近乎审视的打量取代。他的目光在宋安川脸上逡巡片刻，忽然伸手攥住了宋安川的手腕。
那只手带着常年握笔的粗糙，力道大得有些反常。宋安川下意识想挣开，却被他抓得更紧。王老师的视线落在他手腕那块银灰色的腕表上，表盘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是个一眼就能认出的奢侈品牌。
“哟，还是块名牌表。”王老师拖长了调子，语气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人，“我前几天还听李老师说，你家里条件一般，连衣服都是穿的旧款，怎么突然买得起这个了？”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恶意的揣测：“是傍上哪个大款了？所以才敢在这儿跟我叫板逞英雄？啧啧，看来给你买表的人也是个傻子，养出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放开！”宋安川猛地抽回手，手腕上被捏过的地方留下几道红痕。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声音冷得发颤：“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你更没有资格这样评价别人。现在，我只要你向刚才被你骚扰的女同学道歉。”
“道歉？”王老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拔高了音量，脸上的横肉都跟着抖动，“我道歉？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道歉？我这辈子教过的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来只有别人敬我，还没人敢让我低头！”
他往前踏了一步，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宋安川脸上：“你以为你仗着那块破表就能翻天了？告诉你，在这学校里，还轮不到你一个学生来教训我！识相点就给我滚回座位，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教室里静得可怕，连掉根针都能听见。林志玲躲在宋安川身后，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后排几个男生攥着拳头，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宋安川没退，反而挺直了背脊。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眼神亮得惊人：“你不道歉，今天这课就别想上下去。”
“反了反了！”王老师气得脸色涨红，指着宋安川的鼻子，“我看你是不想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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