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带着沉闷的、终结一切的声响关闭,彻底隔绝了训练场残留的喧嚣与汗水的咸腥,也隔绝了外界稀薄的空气。冰冷的“Alpha-7”隔离室,像一个巨大的金属胃袋,将他囫囵吞下。训练后的虚脱感如同汹涌的潮水,裹挟着迟滞的、深入骨髓的酸痛,瞬间将他淹没。沈砚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踉跄着扑向那张冰冷的合金床。身体失去控制般重重跌坐下去,坚硬的床板撞击着尾椎骨,带来一阵尖锐而清晰的痛楚,这痛感反而让他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又回来了……这个冰冷的铁棺材。每一次训练都像是被榨干了最后一丝生机,然后被扔回这里,等待下一次的“锤炼”。陆凛……他的“康复”,就是用这种无休止的折磨来完成的吗?
汗水早已浸透囚服,此刻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细微的摩擦都牵扯着过度使用的肌肉纤维,带来细密的、针扎般的痛感。他仰起头,刺眼的冷光灯从天花板无情地倾泻而下,视野里一片白茫茫的光晕。然而,比身体疲惫更沉重的是精神的重压。训练场上,那个混杂在仪器嗡鸣和指令声中、几乎被忽略的细微声音,此刻却如同跗骨之蛆,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反复在他耳边低语、盘旋:“…指标…异常波动…留意…代谢抑制…”
“代谢抑制……” 沈砚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强迫自己混乱如麻的思维聚焦,像在黑暗中摸索一条致命的线索。
代谢抑制!是针对那些药物!陆凛每天强制注射进我血管里的东西!那个警告,虽然模糊,却精准地指向了陆凛“康复计划”的核心。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从脊椎深处窜起,瞬间压倒了身体的燥热和疲惫。
沈砚无奈的摇摇头,陆凛想要的,绝不仅仅是“恢复”我的能力那么简单。这背后藏着什么?那个防护服下的人……是谁?他脑海中闪过训练场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包裹在厚厚的白色防护服里,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她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传递这样一个模糊的警告,目的是什么?是出于一丝可怜的同情?还是另有所图?是“鹰巢”内部暗流涌动,不同派系在角力?还是……顾珩残存势力的触角,竟然已经伸到了陆凛的核心实验室?
每一个可能性都像剧毒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勒紧他的神经,带来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绝望。信任?在这个被钢铁、谎言和冰冷数据构筑的牢笼里,信任本身就是最昂贵的奢侈品,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他猛地用力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感像一道电流穿透麻木的神经,强迫自己从翻腾的思绪中抽离。
不论是为了什么,沈砚都在不断的提醒自己,不能慌!沈砚!任何一丝情绪的失控,都逃不过陆凛那双毒蛇般的眼睛,也逃不过这房间每一个角落里冰冷的电子眼。冷静!必须冷静!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翻涌的惊涛骇浪压回心底的冰封深渊。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在死寂中引起警觉的机械声响传来。房间内壁一处原本光滑无缝、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合金板,如同变魔术般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方形的传递口。一只包裹在无菌乳胶手套里的手,稳定而精准地伸了进来,将一个白色的无菌托盘轻轻放在传递口内部的平台上。托盘上只有两样东西:一小杯澄澈的清水,以及——两粒药。
一粒是沈砚早已“熟悉”的深蓝色胶囊,用于“稳定”他那被判定为“异常”的信息素和神经系统,那颜色像凝固的深海,幽暗而压抑。而旁边那粒……却从未见过!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泽,在冷光灯下流转着不祥的光晕,形状不规则,表面似乎还蚀刻着某种难以辨认的细微纹路,像某种古老而邪恶的图腾。
滑板随即无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刚才的开启只是一个幻觉。
沈砚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锁定了那粒暗金色的新药丸。它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强烈的、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
来了!这就是警告里的“代谢抑制”?陆凛终于忍不住,要加大“药量”了?这金色的东西……是什么?毒药?催化剂?还是……打开某个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他的身体因为训练后的极度疲惫和此刻巨大的精神压力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指尖冰凉。
抗拒的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一个声音在不断警告着他:吃下去?主动吞下这未知的毒药,踏入陆凛精心布置的更深陷阱?这暗金药丸,光是看着就让人灵魂战栗!可另一个冷酷的声音立刻在脑中响起:不吃?违抗陆凛的命令?后果是什么?他所谓的“失望”,会比这药丸本身更温和吗?!那个神秘人只说了“留意”,却没说“不要吃”……防护服下那个模糊的身影再次浮现,那声细微的警告也再次回响。吃,还是不吃?这简单的选择,此刻重若千钧,关乎生死,更关乎灵魂的归属。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冰冷的空气沉重地压迫着耳膜,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喘息声。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膝盖上,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湿痕,却像是某种倒计时的水滴。
沈砚摇摇头:我不能在这里倒下。不能像那些无名无姓的“废品”一样,被陆凛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后随意丢弃。林熙墨……顾珩……还有那些死去的兄弟……真相……我必须活着看到!
对陆凛冷酷手段的清晰认知,最终压倒了那瞬间本能的、强烈的抗拒。麻木,是他此刻唯一能用来保护自己、包裹灵魂的冰冷铠甲。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伸出了手。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变得惨白。他一把抓起那两粒药——冰凉的深蓝胶囊和带着诡异温热的暗金药片——猛地丢进口中!然后端起水杯,将杯中冰凉的液体连同那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金属和苦涩化学品的药味,一同狠狠地灌下喉咙!动作快得几乎没有给自己任何反悔的余地。
药物滑过食道,留下灼烧般的苦涩和冰冷液体的双重刺激。他重重放下水杯,身体脱力般地向后重重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薄薄的囚服侵入肌肤。他闭上眼,屏住呼吸,像等待审判的囚徒,等待着身体对这份“新礼物”的反应。未知的恐惧如同实质的黑暗,将他紧紧包裹。
几乎是立刻!
一股奇异的、并非疼痛的灼热感猛地从胃部深处升腾而起!像是一颗微小的、滚烫的炭火被投入了冰冷的深渊,瞬间爆发出强烈的、令人极度不安的“活跃”感!仿佛体内沉寂的死火山,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唤醒、点燃!这股灼热感如同失控的野火,以惊人的速度沿着血管和神经蔓延至四肢百骸!肌肉深处训练后撕裂般的酸痛,竟然被一种怪异的、充满力量的膨胀感所取代,像是枯木被强行注入了生机,但这生机充满了扭曲和暴戾。沉重的疲惫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令人心惊的精力充沛!大脑皮层异常活跃,无数杂乱的念头和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争先恐后地涌现——林熙墨倒下时那双凝固的、失去神采的眼睛;顾珩手中枪口那一点冰冷刺骨的反光;甚至更久远、模糊的军校训练场上震耳欲聋的呐喊和汗水挥洒的青春……最要命的是,他那被药物强行压制、如同死水般沉寂的信息素,此刻也如同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开始不受控制地、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地波动起来!那波动带着一种被强行点燃的焦躁、一种濒临失控的狂暴前兆!
这他妈的是什么鬼东西!它在燃烧……它在点燃我的骨髓和神经!这力量……是虚假的!是毁灭性的!我感觉……要失控了!恐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他,比面对陆凛时更甚。因为这威胁来自他自己的身体内部!
就在这体内“金焰”升腾、感官被混乱充斥、意志在失控边缘挣扎的临界点——
嗡!
房间内那面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单向玻璃墙,毫无征兆地、骤然亮了起来!
不再是模糊的、只能映出自己苍白倒影的镜子。那厚重的玻璃瞬间变得透明如无物,纤毫毕现地展示出墙后的一切!陆凛的主控室,那个掌控着他命运的中枢,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而陆凛本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主控台后。他好整以暇地站在玻璃墙前,距离近得仿佛触手可及!双手随意地插在笔挺的军裤口袋里,深黑色的眼眸如同两泓吸纳一切光线的宇宙黑洞,穿透这层透明的屏障,精准地、冷酷地锁定了靠在墙边、身体正因为体内那股诡异药力而微微痉挛、额角渗出细密冷汗的沈砚!
陆凛微微歪着头,嘴角向上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到极致的玩味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掠食者欣赏猎物在陷阱中徒劳挣扎时的满足表情。他像在欣赏一件珍贵的实验品,初次接触到特殊催化剂时,那既痛苦又迷人的反应过程。
沈砚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他猛地睁开眼,猝不及防地、完完全全地撞进了那双穿透一切、洞察一切的眼睛里!刚刚因“金焰”药效而升腾起的、带着虚假亢奋和力量感的错觉,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裸的暴露感和彻骨寒意击得粉碎!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剥光了所有皮毛、钉在解剖台上的实验动物,每一个细微的生理反应,每一次肌肉的抽搐,每一滴不受控制的汗水,甚至灵魂深处因药物和回忆带来的痛苦挣扎,都在陆凛那毫无感情的注视下无所遁形!陆凛不是在冰冷的监控屏幕后观察数据,他就站在这里,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用他实质般的目光将他钉死在原地,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身体最细微的失控,欣赏着他因那粒暗金色药片——“金焰”——而显露出的、被强行点燃的、扭曲的“活力”!
“感觉如何,沈少将?” 陆凛低沉、醇厚、却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通过房间顶部的隐藏式扩音器清晰地传来。那声音近得仿佛就贴在他的耳廓上低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揶揄和掌控一切的、令人作呕的快意。“‘金焰’的滋味,是不是比你想象中……更有趣一点?它能点燃你身体里那些顽固沉睡的余烬,虽然……”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手术刀般落在沈砚因药物反应而微微泛红、汗珠滚落的脸颊和紧绷的脖颈上,“……过程可能有点烫,有点难以驾驭。”
沈砚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金焰!这名字……充满了侵略性和毁灭的意味!他果然在拿我试药!这灼烧感……这失控的力量感……都是他想要的“反应”!这个疯子!
沈砚的心彻底沉入了无底的冰窟,愤怒、屈辱、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在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为嘶吼。但他只是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抿紧了苍白的、甚至微微颤抖的嘴唇,下颌线绷紧如即将断裂的刀锋,喉咙里没有泄露出任何一个音节!所有的情绪风暴都被他强行压缩、冻结在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层之下。
不能喊!不能示弱!不能让他看到更多的“有趣”!沉默……是我现在唯一自保的武器!
陆凛似乎对他的沉默毫不意外,甚至更满意于他眼中那强行压抑的、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般迸发出的、混杂着痛苦与不屈的凌厉光芒。他像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矛盾而充满张力的艺术品,目光在沈砚因药物刺激与精神重压而呈现出的那种濒临破碎却又强行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的姿态上流连了几秒。
“我喜欢你这幅样子,” 陆凛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残忍,清晰地穿透玻璃,“挣扎,却无法挣脱;燃烧,却由我掌控。这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又像是在进行一场精神上的凌迟。
说完,他才慢条斯理地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玻璃墙旁边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控制面板上,轻轻一点。
“唰!”
玻璃墙瞬间失去了透明,恢复成冰冷、坚硬、只能映出沈砚自己苍白而紧绷倒影的单向镜面。陆凛的身影连同那令人窒息的主控室,被彻底隔绝在视界之外。
主控室的光线似乎也随之暗了下去,仿佛一场精心导演的剧目在主角最“精彩”的时刻戛然落幕。
然而,那无形的、被彻底掌控和窥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地笼罩下来!它混合着体内“金焰”燃烧带来的灼热、躁动和那股失控的、狂暴的力量感,像无数细小的毒虫,啃噬着沈砚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每一个试图清醒的念头。他感觉自己被架在了一个无形的刑架上,一边是陆凛目光留下的、深入骨髓的冰寒,一边是体内“金焰”疯狂燃烧的灼热与躁动。冰与火的酷刑,灵魂与□□的双重煎熬,无处可逃。
沈砚甚至觉得自己是在体验濒死:金焰……它在烧……越烧越旺……陆凛……他在看……他一定还在看!这镜子后面……那双眼睛……无处不在!
他死死盯着镜中自己那双空洞却燃烧着痛苦火焰的眼睛,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对抗体内那股失控的洪流和灵魂深处涌上的巨大绝望。战斗,才刚刚开始,而战场,就在他自己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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