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焰”的药效如同它的名字,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燃烧感。最初的、虚假的精力充沛感退潮后,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从骨髓深处透出的、难以言喻的空乏。仿佛身体所有的能量储备,都被那粒暗金色的药片在短时间内强行点燃、榨取殆尽。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颅内搅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沉闷的钝痛,撞击着太阳穴。肌肉深处残留着训练后的酸痛,此刻在药效退去后变本加厉地反噬,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
更可怕的是神经系统的紊乱。睡眠成了奢望。即使身体的疲惫感如山压顶,大脑却异常亢奋,如同永不停歇的跑马场,无数混乱的、充满负面色彩的碎片记忆和毫无逻辑的念头疯狂地冲撞。林熙墨倒下时溅出的温热血液,在幻觉中一遍遍染红他的双手;顾珩温柔微笑的脸,下一秒就变成枪口冰冷的反光;更遥远、模糊的碎片——刺耳的警报声、硝烟味、一个看不清面容、在哭声中颤抖的小小身影……这些画面和声音不受控制地涌现、扭曲、交织,将他拖入一个无法醒来的血色梦魇。
食欲也彻底消失。当传递口再次滑开,送进简单的营养餐时,沈砚只是看了一眼,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他勉强喝了几口水,食物原封不动地被传递口的机械臂收回。短短几日,沈砚的身体就在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带着死气的灰败。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淤伤,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和一片死寂的荒芜。他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床铺角落,像一块被遗忘的、正在风化的顽石。
总控室。
陆凛站在巨大的环形监控屏幕前,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面前的数块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沈砚的各项生理指标曲线:神经波动异常活跃却混乱不堪,如同狂暴的乱流;代谢率在“金焰”注入后短暂飙升,随即跌入远低于正常值的低谷,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滴油的引擎;激素水平紊乱,像脱缰的野马;核心体温偏低,持续在警戒线边缘徘徊……冰冷的数字和跳动的线条,构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濒临崩溃的图景。
他修长的手指在光滑如镜的控制台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极轻微的、富有节奏的“哒、哒、哒”声,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着中间那块主屏幕——隔离室内那个蜷缩在床角,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沈砚的麻木和沉寂,正在滑向一个危险的临界点——不是他想要的、可以被重新塑造的“空白画布”般的麻木,而是走向彻底毁灭的死寂,一块毫无价值的顽石。
“指挥官,”旁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看着数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目标体征持续恶化,多项指标低于安全阈值。神经系统过载,再这样下去,生理崩溃的风险很高。我们是否……”
陆凛抬手,打断了研究员的话。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加大营养液浓度,静脉注射。神经稳定剂剂量上调百分之十。”他顿了顿,目光没有离开屏幕上的沈砚,“下一次‘金焰’注入,推迟十二小时。通知医疗组待命,做好紧急干预准备。”
“是,指挥官。”研究员立刻记录指令,转身传达。
命令被迅速执行。当天下午,隔离室冰冷的合金门无声滑开,那个穿着深蓝色防护服、连体帽遮住大半张脸的身影再次出现,身后依旧跟着两名全副武装、面无表情的沉默卫兵。这一次,仪器车上除了闪烁着红绿指示灯的传感器,还多了一个便携式静脉注射泵和几袋淡黄色的液体。
卫兵粗暴地将几乎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沈砚从床上架起来,按在房间中央那把冰冷的合金椅子上。沈砚的头颅无力地垂着,身体软绵绵的,像一具被抽掉了筋骨的皮囊。防护服人员动作熟练地消毒、寻找血管。针头刺入皮肤的冰冷触感让沈砚的身体本能地、微弱地抽搐了一下,但他没有力气挣扎,甚至连眼皮都沉重得抬不起来。他像一个破败的、被丢弃的玩偶,任由摆布。
“心率偏高,血压偏低。”防护服人员对着衣领处的微型麦克风,用毫无感**彩的语调报告着,声音透过防护面罩显得有些沉闷,“静脉通路建立,准备注射高浓度营养液及神经稳定剂混合液。”他仔细调整着注射泵的流速,淡黄色的营养液和微蓝色的神经稳定剂混合液,开始缓慢地输入沈砚干涸的血管。冰冷的液体顺着血管流遍全身,带来一种异样的、几乎被冻僵的麻木感。
又是这种冰冷的液体……像蛇一样钻进身体里。他们在维持什么?维持一具行尸走肉?还是维持一个可供他们继续切割的实验体?
仪器连接上,再次进行快速的体征扫描,嗡嗡的电流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整个过程,防护服下的动作依旧精准、高效,透着一种职业性的冷漠。只是在固定注射软管、整理缠绕的传感器线路时,那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似乎“无意”地、极其短暂地触碰了一下沈砚冰冷的手腕内侧,一个靠近桡动脉的位置。就在那不到半秒钟的接触中,一个比上一次更加清晰、却依旧压得极低、如同耳语般的声音,借着仪器运行的噪音掩护,再次飘入沈砚昏沉得如同灌满铅块的意识:
“迅豹…装睡…坚持住…”
声音戛然而止,快得像幻觉。防护服人员迅速退开,仿佛刚才那微小的触碰和低语从未发生。他收拾好仪器,在卫兵警惕目光的注视下,推着车,平静地离开了隔离室。合金门重新闭合,发出沉重的“咔哒”声。
“迅豹…装睡…”
这四个字,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带着灼人的温度,瞬间刺穿了沈砚脑中厚重的、几乎将他溺毙的混沌迷雾!
迅豹!
那是他军校时期,在无数次极限体能和战术演练中,凭着近乎野兽般的爆发力、敏锐直觉和坚韧意志赢得的称号!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是流淌在血液里的骄傲!这个名字,在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在这个“深蓝壁垒”的核心,被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叫了出来!
这个人…他知道我是谁!他认识我!他在提醒我…装睡?装什么睡?是伪装虚弱?伪装顺从?伪装彻底被摧毁?还是…更深层的蛰伏?等待时机?
“坚持住”……他在告诉我,还有希望?还有人在行动?
到底是谁?外面的人?“鹰巢”的敌人?还是“深蓝壁垒”内部有裂痕?顾珩的人?……顾珩……这个名字像一把钝刀在心脏上反复切割。如果是他的人,是来灭口?还是……营救?不,营救?这想法荒谬得可笑。顾珩亲手把他推进了这里。希望,往往是更残酷陷阱的诱饵。这会不会是陆凛新的把戏?一个更精密的测试?测试我是否还残留着反抗的意志?
巨大的震动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沈砚全身!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死寂中骤然收缩,身体难以抑制地剧烈一震,带动着扎在手背上的针头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得如同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逃离这具濒临破碎的躯壳。
稳住!沈砚,稳住!不能被看出破绽!无论是陷阱还是希望,现在暴露就是死路一条!装睡……对,装睡!像真正的迅豹一样,在绝境中蛰伏,收敛所有锋芒,等待那唯一可能的、稍纵即逝的扑击机会!
这一次,绝非错觉!那精准的触碰,那清晰的代号,那三个字里蕴含的孤注一掷的急迫!这个神秘人,在用生命传递信息!他强迫自己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狂乱心跳和如同风箱般的急促呼吸,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将眼中瞬间燃起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最后一丝锐利光芒强行熄灭。他的眼神迅速重新覆盖上一层浓重的疲惫和茫然,如同蒙尘的死水潭。身体也重新软倒在冰冷的椅子里,肌肉松弛,头颅再次无力地垂下,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震动和喘息,真的只是静脉注射带来的不适反应。
然而,那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已经深深印在了他濒临枯竭的意识最深处,留下了一个滚烫的、无法磨灭的印记。麻木的冰层,那层被“金焰”和绝望反复冻结的坚硬外壳,终于被这来自未知角落的、带着巨大风险的火星,灼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弥合的裂痕。有什么东西,在他死寂的心底深处,极其微弱地、挣扎着、顽强地跳动了一下。不再是绝望的麻木,而是一种蛰伏的、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警觉。他需要时间,需要伪装得更好,需要在这片死寂的伪装下,榨干最后一丝清醒,去思考这“装睡”的真正含义,去捕捉任何可能的生机。
总控室。
陆凛如同雕塑般站在屏幕前,一动不动。当沈砚身体剧烈一震、猛地睁眼的瞬间,他敲击控制台的手指骤然停住。他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沈砚脸上,捕捉着那转瞬即逝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锐利光芒。
“看这里,神经波动峰值!”旁边一直盯着数据的研究员指着其中一块屏幕,上面一条代表神经活跃度的曲线陡然向上飙升了一个尖锐的波峰,然后又迅速回落,“目标在注射过程中出现了短暂的、异常的神经应激反应!伴随心率、血压同步激增!”
陆凛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满足。
“破碎的苍白……”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残酷,“也会出现惊跳的波动。意料之外的刺激,反而能激发出最真实的应激本能……这才是我想要的反应,真正的濒死挣扎边缘的样本。”他仿佛看到了那层麻木冰壳下,被强行点燃的、最后一丝属于“迅豹”的生命火花,而这火花,正是他重塑这件“兵器”最需要的、最原始的燃料。
他满意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笔挺的制服。垂眸扫了一眼自己胸前那枚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深蓝壁垒”徽章——展翅的雄鹰环绕着蓝色的盾形壁垒,象征着绝对的控制与守护。满意至极。陆凛——“深蓝壁垒”中“成功”的代名词,这一次,依旧没有失误。样本的崩溃边缘,恰恰是重塑的开始。
他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总控室,留下身后屏幕上,那个重新陷入“沉睡”的、苍白而脆弱的身影,以及数据屏上依旧在危险区间徘徊的冰冷曲线。寂静的总控室里,只有仪器运行发出的微弱嗡鸣,如同某种巨大生物沉睡时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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