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凛那道冰冷的、近乎本能的“保护性”干预,如同在沈砚固守的、由绝望和谎言筑成的认知壁垒上,凿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一丝难以言喻的光——混杂着困惑、一丝微弱的慰藉和更深的警惕——透了进来。但这道光,短暂得如同流星,很快被随之而来的、更浓重的现实阴霾所吞噬——肖烨被彻底调离了核心区域。
一份冷冰冰的内部岗位调动通知,经由卫兵例行宣读,如同判决书般送达沈砚的隔离室。肖烨被指派到“鹰巢”外围防御系统的数据维护组,一个职责关键、关乎基地命脉,却被层层权限隔离、完全接触不到“Alpha-7”项目核心机密的岗位。这无疑是陆凛的手笔,是对“干扰因素”最明确、最冷酷的处理方式。
一股沉重的失落和更深的担忧瞬间攫住了沈砚的心脏。肖烨的处境会怎样?陆凛会如何对待他?那个在冰冷黑暗中唯一向他传递过“旧部”信息的人,那条刚刚浮现的希望线索,难道就这样被无情掐断了?沈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掌心那颗橘子硬糖的棱角几乎要嵌进皮肉里。他强迫自己冷静。这里是“鹰巢”,是陆凛打造的钢铁堡垒,但也是“深蓝壁垒”的一部分。旧日“迅豹”麾下那些历经枪林弹雨、忠诚早已刻进骨血里的精英们,他们的生存智慧和对长官的守护本能,绝不可能被轻易抹杀。他们就像深埋地下的根系,自有其隐秘的联络方式和在绝境中传递信息的通道。他必须等待,必须更加警惕。
战略规划部部长办公室。深夜。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城市的霓虹,只有办公桌上那盏古董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顾珩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眼神却空洞地落在面前一份摊开的加密文件上。文件的内容,是关于“鹰巢”最新的人员调动——肖烨被边缘化。这本该是一个好消息,意味着陆凛在清除不稳定因素,也意味着沈砚与旧部的联系被进一步斩断。
但顾珩的心情却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没有丝毫轻松,反而被一种更加粘稠的焦虑和失控感包裹。林予安傍晚时递上来的那份关于“鹰巢”训练中断的详细分析报告,如同鬼魅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报告里详尽描述了沈砚在训练中濒临崩溃的生理数据,以及陆凛那“异常及时”的干预命令。每一个冰冷的数字,每一句对陆凛行为背后“心理操控”可能性的分析,都像毒蛇的利齿,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濒危…保护性干预…依赖的错觉…
“砰!”一声闷响。顾珩手中的雪茄被硬生生捏断,昂贵的烟草碎屑散落在光洁的桌面上。他猛地站起身,在铺着厚实地毯的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陆凛!他怎么敢?!他有什么资格去“保护”沈砚?!沈砚的痛苦、崩溃、乃至毁灭,都只能由他顾珩来给予,来掌控!陆凛那只沾满硝烟和鲜血的手,竟敢伸向他最珍贵的“作品”,试图去触碰那本该只属于他的、沈砚最脆弱的内核?!
一股暴戾的破坏欲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冲破喉咙嘶吼出来。他想立刻动用埋藏在“深蓝壁垒”最深处的暗棋,不计代价地强攻“鹰巢”,把沈砚从那冰冷的囚笼里夺回来,重新锁进只属于他的、铺着天鹅绒的金笼子里!他甚至能想象到沈砚被重新注入Alpha药剂、恢复力量后,眼中那熟悉的、只为他燃烧的忠诚火焰……
“部长?”一个清润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恰到好处地打断了顾珩濒临失控的思绪。
顾珩的脚步猛地顿住,几乎是瞬间,他脸上所有狰狞的暴戾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疲惫和深沉的忧虑。他转过身,看到林予安静静地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我看您办公室灯还亮着。”林予安走了进来,将牛奶轻轻放在顾珩的办公桌上,目光扫过桌面上断裂的雪茄和散落的烟草碎屑,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还在为‘鹰巢’那边的事情烦心?”
顾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坐回椅子,没有否认:“陆凛的动作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调走肖烨,看似斩断联系,但也可能…让沈砚更加孤立,更容易被陆凛灌输那些…扭曲的认知。”他刻意用了“扭曲”这个词,仿佛陆凛才是那个篡改者。
林予安安静地听着,等顾珩说完,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感同身受的沉重:“部长,我能理解您的忧虑。陆凛利用沈砚先生现在的脆弱期,不断施加这种‘保护者’的假象,确实非常阴险。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对心理的侵蚀往往比直接的暴力更可怕。时间拖得越久,沈砚先生被‘驯化’的风险就越大。”他特意强调了“驯化”这个词,看到顾珩的指尖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予安,”顾珩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沙哑和急切,“我们必须加快步伐。沈砚不能继续留在陆凛手里。但‘鹰巢’…”他顿住,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强攻代价太大,且毫无胜算。渗透进去的暗线,层级不够,无法触及核心。”
“部长,或许…我们该转换一下思路。”林予安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智珠在握的冷静,“既然陆凛在打心理战,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顾珩抬起眼,锐利的目光锁住林予安:“具体说。”
“沈砚先生现在记忆混乱,身份认知动摇,这是他最脆弱,却也最容易植入‘新认知’的窗口期。”林予安的语速平稳,分析条理清晰,“陆凛在给他制造‘被保护’的错觉,那我们就给他制造更强烈的、关于‘被背叛’和‘唯一归宿’的锚点。”
“锚点?”顾珩若有所思。
“是的,心理锚点。”林予安点头,“利用他记忆碎片化的特点,通过我们掌握的、他过去在您身边的一些关键节点信息——比如他重伤时您衣不解带的守护,他取得重大突破时您欣慰的赞赏,甚至…一些您在他精神不稳定时给予的、必要的‘约束’手段——我们可以精心编织一些‘记忆片段’。这些片段,需要包含强烈的情绪冲击,核心指向一点:他每一次陷入绝境或痛苦,最终都是您将他拉回,给予他力量和归属。而陆凛…则扮演着那个利用他的脆弱、试图将他从您身边夺走的掠夺者形象。”
顾珩的眼神微微亮了起来,林予安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思路的某个枷锁。记忆…操控记忆…这不正是他最擅长的领域吗?过去他可以用药物和催眠模糊沈砚痛苦的过往,现在,他同样可以利用记忆的混乱,植入对他有利的“真实”!
“如何传递?”顾珩追问,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需要媒介,一个能穿透‘鹰巢’信息屏障、直接作用于沈砚先生潜意识的媒介。”林予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埋在‘深蓝壁垒’后勤系统的那颗‘钉子’,虽然接触不到核心,但负责部分非核心区域的物资配送,包括…‘鹰巢’医疗区的一些常规耗材。我们可以将包含特定信息素的‘记忆触发剂’——一种无色无味、能引发特定情绪联想的神经递质前驱物——混入他可能接触到的物品中,比如某种特定批次的营养补充剂包装内衬,或者…他囚服洗涤时使用的柔顺剂。只要他接触到,配合我们通过特殊频率声波可以伪装成基地背景噪音,传递的、经过加密处理的‘记忆碎片’关键词,就有可能在特定的刺激下,比如高强度训练后的疲惫,或者睡眠中的潜意识活跃期,在他脑中‘唤醒’我们设定的‘锚点记忆’。”
顾珩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这个计划大胆而精巧,充分利用了沈砚当前的状态和“鹰巢”可能的疏漏。最重要的是,它润物细无声,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风险呢?”顾珩的谨慎让他必须追问。
“风险在于,触发的不确定性和可能被陆凛的生物监测系统捕捉到异常的神经递质波动。”林予安坦言,“所以,触发剂的剂量必须极其微量,需要多次、长时间累积才能生效。关键词的传递也必须极其隐蔽,混在大量无意义的噪音中。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部长。但它的优势在于,一旦成功,效果将是根深蒂固的。沈砚先生会本能地对陆凛产生排斥和警惕,而对您…产生更深层的、源于‘记忆’的依赖感。当这种依赖积累到一定程度,配合外部行动,我们夺回他的成功率将大大增加。”
依赖…源于记忆的依赖…
顾珩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林予安描绘的前景极具诱惑力。一个重新找回“记忆”、对他充满依赖的沈砚,主动挣脱陆凛的牢笼,回到他的怀抱…这远比强行夺回一个充满敌意的“样本”要完美得多。
“好。”顾珩缓缓睁开眼,眸中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和掌控力,之前的焦躁被一种更深的、带着算计的冰冷所取代,“这个计划,代号‘归巢’。予安,由你全权负责细节设计和执行。所需的一切资源,包括那个‘钉子’的深度激活权限,我会立刻授权给你。记住,”他盯着林予安,眼神锐利如刀,“缓慢、隐蔽、滴水不漏。我要的,是万无一失的‘归巢’。”
“是,部长!我一定不负所托!”林予安挺直脊背,眼中闪烁着被委以重任的激动光芒,那光芒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计划顺利推进的得意稍纵即逝。他恭敬地行礼,悄然退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室内重归寂静。顾珩拿起那杯温热的牛奶,却没有喝。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沉睡的城市,眼神幽深。沈砚…再等等…我会让你“想起”谁才是你真正的归宿。陆凛现在给予你的每一丝虚假的“保护”,未来都会成为刺向他自己的利刃!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势在必得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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